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啄香登时有几分动心。这满堂贵人,给他这双脚写诗的倒不乏人在,却从未有人如此耿直地嘘寒问暖过。索性跪坐在他案旁,软绵绵地向他偎依过去。沈劲松立时浑身僵硬,狼狈地侧身,佯装找东西。一声不吭地摸了半天,真给他掏出一个油纸包裹,打开后竟然是张很油腻的肉饼。
“小英说宫宴吃不饱,叫我自备干粮。你也尝点。”他憋了半天,一口气说道。说完脸先红了,“是西北风味,怕你吃不惯。”
啄香忽然流下泪,“奴怎么会吃不惯,奴是燕州人。奴家贫,小时候一直眼馋这肉囊。后来入了宫,更是吃不到了。”
沈劲松闻言有点高兴,“那你现在尝尝。”
啄香含泪笑道:“奴不敢吃,奴吃了会胖,胖了就跳不动掌中舞了。”
沈劲松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啄香却郑重道:“谢沈将军厚爱。心意心意,啄香领了。”
啄香那时以为,沈劲松请他吃饼,便是对他有情。后来才知道,沈劲松自己是合鸾儿,才对其他合鸾儿格外关照些。啄香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听闻沈劲松在边塞救下了许多本该被买入妓馆梨园的合鸾儿少年,都养着,请人教读书写字。
听说这件事后,啄香更恨沈劲松了。
他恨自己怎么小时候怎么就没遇到这样的好人。
而此时此刻,梅旧英想到的却太多了,林林总总,总不为人道。
见梅吐旧英,柳摇新绿,恼人春色,还上枝头。
寸心乱,北随云暗暗,东逐水悠悠。
第二章美人如玉剑如虹
沈劲松手缚镣铐,被押解入囚车。车马辘辘驶离大理寺。他已久不见阳光,骤然驶到光天化日里,满眼都是光怪陆离的白亮影子,闭紧了眼还在一片黑暗里晃动不休。眼珠发涩得紧,应是不自禁流了泪。
原来下过雪了。他以前在边塞时就常常提醒新兵,不要一直盯着雪看,会瞎的。这回自己倒没防备,中了招。
他这样闭着眼,也不知道囚车正驶在哪处坊市。其实他睁了眼也不知道,京城那么大,他有大半地方没去过。他生活的天地从来只在方寸间,循规蹈矩,一成不变。唯一的变数在梅旧英,总得他拉着自己去哪儿玩,才开了眼界。
沈劲松虽不知自己驶在何方,却知道要驶去何处。
他即将成为白龙侯玉尘飞的俘虏,和许多城池、珍宝一道,作为求和的筹码。
昨夜梅旧英在探监时告诉他的。
他希望白龙侯能给他个痛快,但恐怕是异想天开。再不济任他打也行,他向来皮糙肉厚的。
只要不要他全然不愿多想,那件事他从省事起便不愿多想。
过了许久他才发现囚车走不动了。他勉强掀开眼皮,仍是刺目白亮,影影幢幢,仿佛许多个人影。耳边也真的隐隐绰绰听到人声,似啼哭似悲诉。
“陷害忠良白壁谗悔”
“我们不让沈将军走!”“他是国之栋梁啊,他保护了我们,我们这回也要保护他。”
原来是沈劲松有些不可置信,但眼中心中都已滚烫。原来是帝都百姓们自发地组成人墙,阻碍囚车的前进。
“一群刁民!”他听到押解官气得大骂,猛抽马鞭,马匹吃痛,哀嘶往前横冲直撞。那人墙一时给冲倒了,又无声无息地重新聚拢。押解官仍要故技重施,可突然抬眼,眺见整条街市都是人,一眼望过去,竟然望不到尽头,每一张脸上都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坚固神情,众志成城般无可动摇。他不禁胆寒,下一鞭怎么也挥不下去了。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人群里啼哭声渐响,哭声里饱含着耻辱和悲哀,连绵成一片亡国之悲的海洋。
“哭什么,送丧呢。”但听得一人懒洋洋冷冰冰道,伴随着一声凌厉鞭响破空而来,人群急急闪避,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让路给一匹高大白马。
夏书曰马八尺以上为龙,那匹白马竟不止八尺,较成年男子还要高上两个头,擎头如鹰,麟腹虎胸,步履雄健。这白马开道,马后跟着数百匹精锐的银甲骑兵,铁蹄隆隆,大地似乎都跟着微颤,亦如重锤般沉沉砸入人心中。
为首的白马背上,应当便是万恶的西幽敌帅了,可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玉雪美人。
那美人绣袍紫貂裘,皓腕缠金鞭,容貌昳丽无双,几让人无法逼视。景朝人以白为美,男子不乏敷粉妆扮乃至服食玉髓以求白皙者,却从未见过如此肌肤如冰雪的姑射仙人。这美人腰间却并不像景朝贵族们那样佩戴着玲珑玉饰,而是别着一把巨大的铜胎铁背弓——能挽起这把三石强弓的主人,必然是个臂力惊人的稀世猛将。
人群中识相之人早在见到那匹庞然巨马时就险险惊呼:白龙侯!当下连头都不敢抬,生怕眼珠都给剜掉。
白龙侯虽貌若好女,实则个性暴戾嗜杀,他是西幽皇帝的幼子,自幼被宠得无法无天,小时便喜欢将罪奴丢进兽场,令活人与饿狼搏杀;至十六岁上了战场,更得了个屠城斩首的鬼见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