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
仅过了一年,梅旧英便不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混帐话了。那时他们师从集贤殿学士程麟朝,读的书,写的字,翻来覆去都是一句,天下苍生,匹夫有责。下了课,梅旧英拉着沈劲松一起走遍这帝都的角落,去听戏,听的是文官执笔安天下,武官上马定乾坤;去王府里看珊瑚屏风,一面血红无杂色的珊瑚,镶满了珍珠和黄金,燕州一年的赋税才能打出这样一面屏风;去城墙外看逃荒而来的难民,裹在草席里的瘦条条尸体。
“松哥,是我杀了他们。”他道,“谁也脱不了干系。”
梦外,玉尘飞亦在回忆往事。
“父王怜我丧母,极宠爱我,对我有求必应。我生在金玉堆里,个性骄纵,无忧无虑。直到十岁那年,我随王庭秋围,夜半听得帐外阵阵狼嚎马嘶,我撩开帐子去看,见荒地里一群狼在撕咬一匹倒毙在地的母马,那母马肚子下犹藏着一只胎衣都没褪的雪白小马。小马站不起身,向我看来,大眼睛流着泪。我见状不忍,命护卫去救。他们却只如铜墙铁壁般不动一动。我忽然明白了,他们是父王的人,我支使不动。父王给得再多,也能收回去,我什么都没有。”
“那夜我就知道,我娘错得太离谱,她生于高位,以为没了权力,人们不再觊觎,就能过上太平日子。又岂知弱肉强食,人人都能践踏弱小,必须要足够强大,才能不被欺负,才能保护我和我心爱的东西,否则只能无能为力受制于人。”
“那夜我又气又恨,大叫一声,拔起护卫的长刀,冲入风雪中,一刀刀乱砍向那群狼。等我回过神,满地里就只有我和那匹小马还喘着气,那小马跌撞爬起,颤着细腿向我依偎来,我把它的脑袋抱入怀中,我们都浑身浴血,哭个不停。我二哥不知何时就在帐外看着了,他坐着轮椅,膝上积满了雪。他下令将那群侍卫全杀了,又将我接去他帐下亲自教养。”
“数年过去,三尺雪早已是格沁草原上无人能及的宝马,脾气暴戾得能杀狼,除了我外谁都不能近身。而我在草原摔跤大会上数载无人能敌,成了游吟歌曲里传唱的少年英雄。十七岁那年,我骑着三尺雪,第一战就是镇压母族叛乱。安斯罗部举族悍不畏死,我悉数灭尽,未留一个活口。投名状递出,父王圣心大悦,封我为白龙侯,终于放了我兵权。”
“大胜归来,我从早到晚独自纵马,穿过雪山下的河流、开满花的草原,穿过集市、羊群和帐篷,女人把花扔到我身上,老人端来羊奶,小孩围着我唱歌。日升月落,草荣草枯,一代代先君的土地就在我脚下,北风与南风都吹不走。于是我又想,我迟早有一天要让三尺雪的马蹄踏遍更广阔的天地,塞北江南,凡我跃马扬鞭处,皆是我西幽的疆域。”
沈劲松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紧拽住玉尘飞胸前衣襟,喉头一腥,几要呕血。
玉尘飞早知他已醒了,将他的手包覆在自己掌心,一根根小心掰开,复与他十指交扣。
“你不懂,塞北有多苦,一场暴雪,能冻死多少牲畜,饿死多少人。”他轻抚着沈劲松的眉心,“今年又是暴雪,我打下关南四州,迁徙牧民,不知能活多少人。”
沈劲松心头苦涩。
关山南四州亦差不多是十年前,帝都七宝玲珑塔上,梅旧英迎风指点江山,仿佛真的极目可及那摩天凌云的北境磅礴山脉。“松哥,关山是我大景北境国防天然防线,自二百年前鬼箭之耻后,我大景割让关南十四州,自此西幽骑军挞伐中原如入无人之地。大耻未雪,大敌当前,我日夜难安。”]]
复听玉尘飞温言软语道:“我与你放开了说。他日若我入主中原,定会善待景人,文成武德,一切照故例旧俗。你从了我吧,我若为君主,定不猜忌你,任你一展雄图。”他一面说一面亲吻着他的眉心,轻声道:“你们大景,早就烂到骨子里,换了我来,管教重开新气象。”
记忆里梅旧英似乎也道:“松哥,我何尝不知大景早已是一张皮裹着骨架,血肉早给秃鹫蛆虫啄尽了。可只要这骨架子一天没散,我大景一天就不算完!”
他负手而立,如乘奔御风,神采飞扬:“苍天见怜,再给梅某人三十年,内削藩外平戎,必叫大景起死回生。”
沈劲松与他并肩而立,共沐着浩荡春风,半晌沉声道:“三十年太短,此生此世,沈劲松愿为大景镇守国门,庇佑山河。”
第九章问他何处最情浓
沈劲松转醒后,伤情果然转危为安,再无生命之虞。只是伤口深可见骨,迟迟难愈,因恐邪炁趁机入体,便由军医卢陵做主,用了一味猛药来催皮肉生长。
玉尘飞问那猛药是否有毒,卢陵道,那是不会的,只是药劲太猛,得发出来。再细问,那老头支支吾吾半天,什么痒啊,热啊,到头来一句“这放着不管也无大碍。”玉尘飞闻言便不再多加记挂。
玉尘飞这半旬都在为一事烦恼,便是要搞清那波刺客究竟是何许人派来的。事后清点尸体,足有三十人,统一制式,没有任何能提供身份的线索,其纪律之严明,手段之老辣,必是谁家豢养的死士。事后玉尘飞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