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年幼时被杨谂折磨,就落下了这个头痛的病根,多年来断断续续时好时坏,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这些日子天气渐暖,他的头痛症好像也越来越厉害了。
晚膳的时候,两个下学的小皇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奶里奶气地叫着父皇,争先恐后地嚷嚷着要给陛下背新学的文章。
皇帝头痛得厉害,又不忍心拂了孩子们的兴致。
他喝了一口冷茶,强撑着头痛,说:“背吧,父皇检查一下你们有没有好好上课。”
他的明轩,因他暴戾蛮横的性格而自戕,这么多年来都被不肯醒。因此对着白明轩留下的这两个孩子,皇帝百般容忍宠爱,生怕孩子们见到他凶狠暴戾的模样,会像他们的母后一样害怕他。
两个小东西却不背文章了,忐忑不安地仰头看着他们的父皇,小声问:“父皇,你脸上流汗了……”
皇帝苦笑:“父皇没事。”
小皇子怯生生地趴在皇帝大腿上:“父皇,你又头痛了对不对?儿臣给你揉揉,揉揉就不痛了。”
皇子们懂事孝顺,知道父皇这些日子头痛,于是都不去闹腾了,请过安就回东宫里看书写字。
父皇常常头痛,一痛就是好几天。
等过几天父皇好了,他们再去给父皇背文章。
两个小团子挤在一张大床上,头靠着头睡得香甜。
皇帝的头痛病却迟迟不见好,三日五日过去,反而痛得越来越厉害。
他已经没法处理政务,手指发颤,眼前模糊,痛起来恨不得一刀砍掉自己的脑袋。
皇帝知道自己如今状况不对,于是让人留在东宫看护皇子,决不能让那两个孩子到蟠龙殿来。
他痛得厉害,暴怒地掀翻桌椅,一脚踹烂床榻,像个疯子一样拼命撕扯自己的头发。
太医院送了药汤过来,他不顾那药汤烫不烫,抢过碗一口饮尽,只盼颅中剧痛能稍稍缓解。
可那些药汤毫无作用,皇帝痛苦地哀嚎着,怒吼:“没用的东西!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朕要把你们千刀万剐,朕要诛你们九族!”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响起了幼童害怕的哭声。
皇帝脑中的剧痛都压不下那一瞬间的慌乱,他踉跄着拨开侍女太监冲向前,两个小小的皇子正站在门口,抱在一起害怕地看着他,呜呜地哭着:“父……父皇……呜呜……父皇……”
皇帝痛苦地捏着太阳穴怒吼:“你们干什么吃的?来人!来人啊!送殿下们回东宫!来人!!!”
两个小皇子被惊慌失措的宫女们抱走,皇帝再也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昏死过去。
白明轩的梦中,仍是一片春暖花开的盈盈好景致。
翩翩檐上燕,袅袅百花香。
他坐在水榭中作画。
远远的,有人从长廊那段走来,高大的身躯似是有些惶恐和紧张,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水榭中的仙人。
白明轩停笔抬眸,怔了一下。
来人一身明黄龙袍,金冠束着高髻,额前垂着金珠。
胡子刮的干干净净,露出坚毅的下巴和锋利的鬓角,显出一副英俊威严的模样。
只是发鬓有些白了,眼角也长了细纹,曾经暴戾蛮横的君王之相,染上了成年累月堆积的孤独萧瑟。
白明轩觉得自己应该害怕的,可他看着皇帝那副模样,却也生不出几分惧意了,只是有些疑惑:“你为何会来?”
皇帝有些不安地停在了三丈外的地方,遥遥看着白明轩,喃喃自语:“明轩……朕……朕等了你好多年……真的等了好多年……”
白明轩笔尖一颤,一滴浓墨落在画上,好好一副江南春景,就沾了凄楚泪痕。
白明轩轻声说:“陛下,我忘了。”
恨也好,爱也罢,前尘如烟,往事不堪再往,不如就此别过,又何必再生执孽。
皇帝不敢走近,怕惊了这个太过美好的梦,可眼睛却一眨都不肯眨,声音轻轻地发颤:“明轩,孩子们都长大了,会写字,会骑射,他们都是很乖很好的孩子,你看他们一眼好不好?”
白明轩闭上眼睛,连拂过脸颊的那缕风都不知道他眸中是不是已经有了泪光。白明轩说:“他们活下来了,过得好吗?”
皇帝提着心缓缓向前走动了半步:“他们过得不好,孩子们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好,母后才不肯睁开眼睛看看他们……明轩,朕的日子到了,朕……活不了多久了……你若是一直睡着,他们日后又该怎么活下去。明轩……”
白明轩流着泪恨声质问:“陛下为何还在逼我!为何到了这般境地,还要拿孩子做把柄逼我回去!”
皇帝慌忙伸手,想要触碰到那片明月般的衣角。
他惨然苦笑:“明轩,朕……朕不逼你,朕不逼你……只是……只是朕……”
日日夜夜的剧痛,渐渐模糊的理智,他知道,他时日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