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谂是个没什么用的人。
白家父母的死因还未调查清楚,他胸中愧疚闷痛,却如在雾中寻踪,找不到线索。
皇帝头中又是一阵剧痛。
只会掠夺,只会占有。
杨谂无所谓地耸耸肩:“养过一个小畜生几年,后来他自己跑了。”
他一生疯疯癫癫的在天堑山里乱闯,常年与野兽为伍,和蛇虫为伴,几十年来未觉不妥。
脑海中那些前尘旧事依旧模模糊糊的,时而好些,时而疯些。
杨谂听到皇上这句问话,冷肃的脸上骤然跳起一点阴毒的笑意。
他梦见了年幼的自己。
他那时候好小,被小鹅崽撵得满地跑,哭着喊救命。
不过四五岁大的孩子,伤痕累累地躺在柴房里,在剧痛中意识模糊地抽搐着。
杨谂坐在阴暗的牢房里,冷肃的双眼无喜无悲:“草民,参见陛下。”
白崇山对杨谂十分信任,连给反贼的军资都是由杨谂经手。
皇帝忍着脑海中的痛意猛地起身:“杨谂如今在何处?”
他的头痛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于是苏显琛什么都没做,礼数周全地派马车把杨谂送回家,这件事就算尘埃落定了。
他想起了当年离开白家的时候,那个锦衣玉带的老人对他说:“你本是皇子,却被皇上和皇后丢弃在护城河中。如今老皇帝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你是想一辈子做个遭白家厌弃的疯傻野狗,还是做个能让白明轩倾慕于你的一国之君?”
他记得自己在山野深林中踉跄求生,从一个边哭边啃野兔尸体的小孩子慢慢长成狩猎猛虎野狼的大人。
皇帝捧着白明轩的手,喃喃道:“明轩,朕记不清了……是朕的错,朕忘了好多事,到现在都没有全部想起来。你父母之死,不是朕的命令,但朕一定会彻查真相,把凶手千刀万剐。你别走,别离开朕,别走行吗……”
可是看到杨谂,他脑海中却猛然浮现了另一段记忆。
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疼着,皇帝恍惚中想起了告发白家谋反的那位白崇山的故友。
皇帝挣扎着从幻梦中醒过来,站在牢房外忍着痛楚与那双眼睛对视:“杨谂,是你告发的白崇山谋反?”
苏显琛派人试探过,他只知道白家和反贼有所牵连,却不知道白崇山夫妇和莘妃的旧事。
模糊的记忆中,居高临下的男人脸上就是这样阴毒疯癫的笑意,狠狠捏着孩子稚嫩的下巴,喂进去一颗药丸。
可杨谂……杨谂为何要如此?
男人眼球都充着血:“哭哭哭,哭个屁!你再哭啊!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个白家的孽种!!!”
他知晓自己肮脏粗野兽性未退,虽然白明轩对他百般纵容,却也不知日后又会如何。
人的大脑会自动淡化那些太过痛苦的记忆,于是伴随着痛苦的那些话,一个孩子又怎么记得清。
唯有遇到白明轩,让他想做个真正的人。
杨谂依旧是那副形如槁木的冷肃模样,淡淡地与皇帝对视。
那些记忆有些煎熬,于是他总是不愿多想。
小孩子疼得满地打滚,更加大声地哭嚎惨叫。
杨谂淡淡地说:“陛下上次已经问过了,既然陛下不记得,草民就再禀报一次。是,是草民告发白崇山谋反,他与反贼勾结来往的账本,还是草民一手经办的。”
皇帝强忍着剧痛和晕眩,死死盯着牢房里那个人,怒吼:“你养过孩子吗?回答朕,你养过孩子吗!”
苏显琛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向来好糊弄的傻皇帝,居然派人把杨谂再次抓进了宫里。
一个干瘦阴冷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举着放羊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地怒吼:“叫什么叫!死人了吗!哭棺材啊!”
这样一个没用的人如果杀了,反倒会引起旁人怀疑。
皇帝问杨谂:“你与白崇山自幼相识同窗数载,为何要告发他谋反?”
可他到底是只野兽,哪怕金冠束发披上龙袍,也不知道一个人该怎么去爱另一个人。
那双寡淡冷肃的眼睛遥遥看着他,便让他痛不欲生。
皇帝头中又开始痛,他疲惫地埋首在白明轩白皙的掌心,贪恋着白明轩身上清冽冰冷的淡香。
太监们慌忙劝:“陛下,陛下您先回去歇息吧,这人就关在大牢里,您歇息好了再来审问也不迟。”
皇帝又开始头痛,他踉跄着扶住身边的太监,那股剧痛几乎要撑裂他的颅骨。
杨谂家中贫寒,几度科举未中花光家产,之后多次受到白崇山接济照顾,也常常寄信给白崇山叙说旧情。
他看到一家农户,看到篱笆墙和满地走的鸡鸭鹅。
他查过了白崇山和杨谂的关系,旁人都说他们从小关系极好,后来各自婚娶,也是彼此照应互有往来。
皇帝彻底昏死在回忆斑驳的剧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