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入院子里,就闻到浓浓的中药材味道,院子里的木架子上,晾晒着很多药材。
女孩进屋就大声喊奶奶,可是似乎没有人在。
她嘀咕一声,就跑进屋子里取来了医药箱。
她为狗狗清洗伤口,消毒,再上药。
动作迅速利落,但又很轻柔。
一边弄着一边轻声哄着骚动不安叫嚷着的小狗。
他就蹲在旁边看着,心里想,这女孩小小年纪,倒是很细緻。
给小狗包扎完,她轻轻吐了口气,将小狗抱在怀里看了看,说:「是一隻小金毛呢,应该刚出生没多久。
可怜的小傢伙!」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小狗,他刚想说那你就收留它吧,她又开口了,喃喃自语道:「真想留下你啊,可是奶奶有鼻炎,毛髮过敏。」
她将狗狗递给他,「你要好好照顾它哦!」
她送他出去,此刻夕阳已落,小巷子的烟火夜色刚刚开始,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路旁小店铺里的喧嚣声,妇人的笑声,小孩子奔跑着嬉闹的叫嚷声响成一团。
他还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真是不适应,他抱着小狗,不停避开撞上来的小孩子。
女孩走在他身边,忽然她说:「哎,给狗狗取个名字吧!」
他说:「这巷子叫什么名字?」
「梧桐巷啊,梧桐树的那个梧桐。」
他抬眼打量了下,微微嘲讽道:「这破巷子一棵梧桐树都没有。」
她很不服气地说:「切,谁规定有梧桐树才能叫梧桐巷啊!」
「这名字不错,征用了。
以后,它就叫梧桐了。
来,梧桐,叫两声。」
他怀里趴着的小狗像是听懂了新主人的话,真的「汪汪」叫了两声,他哈哈笑着,得意地拍着狗狗的头,赞它真聪明。
在巷口分别,她摸了摸狗狗的头,「梧桐,再见啦!」
他刚走两步,她忽然又叫住他,「哎,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傅云深。」
他头也没回地说。
「哦,我叫朱旧,看朱成碧的朱,新旧的旧。」
她说。
他依旧没有回头,只腾出一隻手,冲她扬了扬,表示知道了。
不过萍水相逢,她叫什么名字,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以后想必也不会再见了。
这只是漫长生命中无数个插曲中平淡普通的一个。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养着随手在街头捡来的一条狗狗,还一养这么多年,最后反而成为孤冷黑暗世界里最亲密的陪伴。
他更是没有想到,那个黄昏里短暂遇见很快就被他遗忘在时光浮尘里的小女孩,兜兜转转,竟然会再一次相遇。
命运,真的很奇妙。
「你一早就认出我来了,对吗?」
傅云深问她。
朱旧点了点头。
对,在他房间里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认出了这张脸。
那一刻她的愣怔惊讶,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过于苍白的脸色,更惊讶的是,他竟然是当初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孩。
她之所以一直记得他,一部分原因是她时常想起那隻叫梧桐的狗狗,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把他的网球拍落在了她家里,她看那球拍杆上刻了字母,想必是主人很喜欢的。
她想着,也许有朝一日能够物归原主。
他轻轻问:「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不说?
因为,她曾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样子,那个十八岁男孩脸上的飞扬活力以及骄傲神情,还有他哈哈大笑时的爽朗。
再见时,二十一岁的他,却是那样灰心绝望。
如果一个人自己甘愿沉溺在阴暗潮湿的谷底,任别人怎么有心拉你,也是无能为力的。
她又何苦说起从前,平添他的痛苦。
只有正视自己的痛苦、缺陷,去面对与接纳,自己走出那个泥潭,才能抬头看见辽阔世界里的阳光与星辰。
如果不是他说愿意接受假肢,想要从轮椅上站起来,她是不会把网球拍还给他的。
朱旧蹲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她伸出手,嘴角微微上扬:「我叫朱旧,看朱成碧的朱,新旧的旧。
傅云深,很高兴与你重逢。」
真的,很高兴,很高兴。
很高兴,他终于肯正视自己的痛苦、缺陷、苦难,并且试着去慢慢接纳它。
傅云深也凝视着她,心里万千思绪,都化作一句感激。
在残酷的命运前,感激上天,对他尚且留有一丝恩赐,让他遇见了她。
她如照射进黑暗谷底里的那一缕阳光,也如寒冬里温暖的壁炉。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用力地,紧紧地,将她的手指整个都握在手心,轻声说:「我叫傅云深,太傅的傅,云深不知处的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