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徐来与傅执玉夫妻二人今夜又历经一遍曾经的痛苦惶恐,彼此相拥,互为慰藉。在这个黑暗的夜里,徐来忽然问妻子:“你可埋怨父亲?”
傅执玉尚未从旧日的噩梦中完全回转过来,问道:“嗯?什么?” 一向爽朗的徐来不再作声,良久,他叹了口气,鼓起勇气再问:“你可埋怨父亲投了大祈?”
傅执玉无话可答,徐清风的投诚,正于池鹿鸣而言她亦是受益者。然而她的父亲从旧京死里逃生,最终到北地惨死段潢刀下。她固然有怨,但她可以在池鹿鸣面前发泄,却不适宜向夫君坦言。 或许徐来也并不需要她作答,他只是要将盘桓已久的问题说出来才舒服。他的父亲徐清风背负不忠不孝、叛国叛君的声名,完全是因为他们兄妹。他固执地为父亲辩护,父亲是在祥清帝弃城之后,此举亦免了东洲百姓之苦,或许世人口诛笔伐时,尚能留一二口德。他们到了大祈新都上京,虽仍是钟鸣鼎食之家,但在北地他们就是一个异类。他们夹杂在这复杂的情绪中,虽表面风光,实是满腹酸楚。
虽然池鹿鸣如愿拿到了举荐信,但皇后仍不放心,交待司籍将她先放浣衣局学习宫规。谢贵妃得知并不为意,她并无必要为一介陌生人与皇后对立。梁尚功虽觉不妥,但不好再进言,免得反累及于她。
宫外的池鹿鸣尚不知这些波折,待接到录用讯息,她极是兴奋,特意到丘原处道谢。丘原与人合赁了一处小院,极是清幽,远离闹市。他年纪虽轻,但坚韧上进,深知自己身负寡母厚望,一心要求取功名,光宗耀祖。丘原闻讯亦极是高兴,他喜欢池鹿鸣这样的欢欣,更喜欢自己能把握命运,逐步登高的势头。
宫中果然赏下三百两纹银并两匹绸缎以作安家之用,令各位女官下月初一集体入宫。池鹿鸣将银子换成银票,托稳妥之人将其与书信一并带去东洲。池遇过了冬季身体逐渐好转,但每日仍需用药调理,这笔银子正可缓过这一段了,沈访娘长舒了一口气。
一贯呼奴唤婢要风得雨的沈浮并不适应现下的生活,家中内务皆交由访娘打理。沈访娘勤俭克己,性格坚毅,对一切变故从不埋怨,而且她教子有方,池非也虽粗衣陋食,但自小知礼勤奋,只可惜少年老成,少了些天真。
钟妈妈私下与夫君钟顺伯叹道:“真是不到困境不知,如此娇小柔弱的少夫人品性竟如此坚贞,当有诰命夫人品格,只可惜公子不知福。”接着又念叨:“若是公子还在,小姐何曾要像男儿一样出去顶家?若长公主地下知,亦要哭醒。”钟伯不耐烦她说这些,道:“大祥都没有了,祥清帝都不知所踪,还道这些干嘛。”
池鹿鸣心下知道,她一旦入宫服役,与丘原见面就不易了。丘原给她的感觉如父如兄,跟他在一起有莫名的信赖与安心。
两人相约去甲岭看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甲岭因山峰状似甲字而名,又合登甲第之兆,故学子皆爱到此山游玩。丘原与池鹿鸣步行上山,丘原的小厮阿屿随后而行。
到了一处山坡,几株桃花开得极是繁茂,许是此处偏僻,少有人至,未被人折去。鹿鸣着淡色衫裙,衬得面如红霞,丘原颇为心动。两人一路说笑,丘原一面应和,一面用手虚扶,时刻防她跌倒。
行到一丛桃花枝下,鹿鸣伸手拿过一枝,边闻边笑道:“其实我是不喜桃花与梨花的。”
丘原顺她的话笑问:“为何?”问毕,他自己忽觉诧异,从不曾想到自己有一日竟耐烦作此小儿女无聊之言。
池鹿鸣用手指点过朵朵桃花,转身道:“花形过小,不显大气。”丘原见鲜花映娇人,略为惊艳,忘了答话。池鹿鸣以为他不赞同自己的言论,又道:“且桃花色粉,更是俗艳。”
丘原看她今日着也着了粉裙,略过俗艳话题,问道:“那你喜欢什么花?”
鹿鸣道:“我喜欢迎春花。”
丘原笑道:“迎春花不也小么,黄色就不俗艳?”
鹿鸣此刻仿佛回到了过去的她,她围着桃树转了一圈,对丘原眨眨眼睛,促狭道:“我说的迎春花,也是望春花,是紫玉兰。”
紫玉兰又名迎春、望春,亦名辛夷,丘原回应yin道:“辛夷发高枝。”两人相视欢笑。
笑过后,鹿鸣认真道:“其实我最喜欢的不是花,我喜欢树。”她转而抱住一株大树,抬眼望向高高的云间,道:“我想做一棵树,高耸入云,与天地同在。”
丘原注视着鹿鸣,很想对她说,他也想成为一棵大树。他们俩其实是一类人,都有不甘流俗的心,都存着不肯认命的勇气,都期盼自己快快长成。
池鹿鸣又道:“以前公主府中有一棵水杉,已有百年……”说到此,她醒悟到不该提及旧事,深悔失言。丘原已知她身世,怜她少年遭此磨难,更生爱怜之意。此刻见她一言未尽,体谅她内心已起波澜,他默默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朝山上继续行去。
他们俩各自背负了家族的命运,且无人能助,全需自己去渡,他深懂她的艰辛。此时他尚无功名,前途莫测,并无资格顾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