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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的病情因为化疗,暂时得到了缓和,但也仅仅是有所缓和,让病灶的蔓延速度更慢一点而已。
唯有等到匹配的肝臟进行移植,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既是主治医生,又是患者家属,这双重身份令她心里难受,因为病人的每一个状况她都太过清楚,想安慰自己都找不到理由。
一轮轮的化疗下来,奶奶昔日丰润的脸庞已瘦了一大圈,面色极差。
更令病人难熬的是,治疗带来的诸多副作用。
奶奶食慾不佳,睡眠也差,头髮大把地掉落。
她看着心疼不已,只能想方设法给奶奶减轻痛苦,还让奶奶教她怎么做药膳。
中医药膳有一套针对肝癌病患的食疗方子,对奶奶的病情有所帮助。
可她在烹饪上实在没天赋,几乎没有自己动手做过饭,以前觉得没什么,到照顾起奶奶来时,才觉得遗憾。
厨房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她站在炉子前,看着又烧焦了的食物,沮丧地关掉火。
她想起以前在海德堡,自己面对着他做的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时,一边食指大动一边使劲儿夸讚,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让他教她做菜。
他太了解她在这方面就是个白痴,从不教她,甚至还调侃她说,做菜呀,不是谁都可以的,需要天赋。
她从回忆里抽身,掏出手机给姑姑打电话。
三天前,因为她让姑姑多去医院照顾奶奶,两人闹得不愉快。
朱芸在她电话打到第三遍才接起来,语气也不太好,问她有什么事,自己正在上班。
朱芸的工作分早晚班,每月有半个月都需要通宵达旦,拿的却是这个城市最基本标准的薪水。
朱旧挺理解姑姑的,所以声音放得又低又软,请姑姑帮忙做药膳。
朱芸一听就说,药膳最需要时间来熬,她天天上班,连周末都没有休息,哪里有空。
末了还说,你不会做,就给老太太请个看护,外科医生不都挺有钱的嘛!
朱旧忍了又忍,才没有跟姑姑吵起来。
她掐掉电话,无奈地嘆了口气。
她知道,当年姑父因为欠下赌债被人追讨时,姑姑求助过奶奶,可奶奶没有伸出援手,最后导致姑父与姑姑离了婚。
那正是她出国念书的那一年。
姑姑因为这件事,一直怨恨奶奶偏心,把积蓄都花在了她身上。
而其实,她出国念书的钱是她父母留下来的。
但姑姑不信,与奶奶闹了隔阂,经年累月的,越积越深。
朱芸的提议她不是没有想过,她工作忙,其实没有很多时间照顾奶奶,但请一个看护,花费可不少,她现在每一分钱都是算计着用。
她想了想,拿着奶奶开的药膳方子去了医院的中医房,问医生能否帮忙做药膳。
当值的医生挺为难的,说:「我们这边倒是可以代煎中药,可药膳顿顿都要做,不太好操作呀。」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还是不死心,又追问了两次,可女医生还是拒绝了她。
她嘆口气,转身时,忽然一愣。
傅云深拄着拐杖,正站在她身侧。
中药房的医生也看见他了,笑说:「傅先生,你的药熬好有一会儿了,你再不来取我正准备让人给你送过去呢。」
说着将一个保温瓶递了出来。
傅云深接过,「谢谢。」
朱旧说:「你怎么自己来取药?」
他没有回答她,问:「是要给你奶奶熬药膳么?」
原来他都听见了。
她点点头。
「方子给我。」
他将拐杖夹在腋下支撑着,腾出手来朝她伸过去。
她没有给,说:「你要帮我做?」
他笑了:「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家做饭的阿姨厨艺很不错,给我方子。」
朱旧微微犹豫。
「反正她每天都要来医院给我送吃的,顺便,不用有负担。」
她看了眼他腋下的拐杖,撑得微微吃力,而他讨要方子的手还固执地伸着,她将纸条折了折,塞进他的大衣口袋里。
他们一起走回住院部,在三楼分别时,朱旧跨出电梯,忽然转身伸手挡住将要关闭的门,嘴角扬起一抹大大的笑容:「没有负担,我挺开心的,云深。」
她站在电梯外,目送他,她的笑容渐渐被闭合的电梯门遮挡住,终于消失不见。
他盯着门,傻傻笑起来,仿佛那端还站着她。
自从她奶奶病后,她的眉眼间染了几许愁绪,多久没有见她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他其实在伸手问她要药膳方子时,有过片刻的犹豫,可他听不得她的嘆息声,那些顾虑与犹豫,立即被心里的不舍打败了。
人心真是不由自己。
此举也许会再次让她心生希望,可他还是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