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温柔灯火,喧沸人声,他们两相对望。
面前男子比谢秋高了一个头多,身姿飘逸,披着雨过天青色的道袍。他没有束发,满头青丝就这样散漫地泻在肩后,踏一双小叶紫檀的木屐,背一把梓底桐面的古琴。
谢秋的眼光已经算刁的,为世人所吹捧的风雅在他眼里多是附庸。这一眼扫过去,眼前人从头到脚,竟然没有一丝不入他眼的地方,实在奇妙。
不过这男子戴着一张昆仑奴面具,上面浓墨重彩的五官怪诞又吊诡,瞧着不羁又落拓,看不见脸。
谢秋觉得,面具下的他好像笑了。
男子扶了扶琴身,便和谢秋擦身而过。但就在两人错身的那一瞬,谢秋听见他的声音远去:“镜中有花,因世间有花。水中有月,因世间有月。花败又开,月缺又圆,盛世在镜外。”
谢秋一惊,立刻回身。可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哪里还有那道透彻的青衣人影。
温澜和楚游终于找到他,虽然刚才心中焦虑,但此时看他神色似有大悟,都没有多言。谢秋呆呆地望着空中一处,好半天后忽然跟落河猫甩水似的猛晃脑袋,看了看他俩,然后一手挽一个朝草市奔去:“只买了吃的,忘记买玩的了!好亏啊!!”
他忽然就恢复了正常,好像刚才的思绪万千都不存在。温澜和楚游便一个负责掏钱,一个负责拎货,跟着他挥金如土。
城隍出巡,绕城一圈,现在正是气氛最热烈的时候。草市里人声鼎沸,各种地摊杂货一去十里,不仅有珠宝玉器、象牙金石这些俗物,还有五湖四海的特产,甚至有从皇宫内府流出来的好东西镇摊。
谢秋识货,相中了一匹料子,跟买家讨价还价:“这个怎么卖呀?便宜点呗。”
那卷毛虬髯的汉子沉默片刻道:“蜀锦,一两文银一匹。”
“蜀锦???”谢秋立时拔高了音调,温澜无奈笑道:“公子又用不着,买这些做什么。想绣荷包了?”
“去去去,谁要绣荷包啦!”谢秋一点就炸,挥手赶苍蝇似的嚷嚷,又别扭地哼道:“这不是看你天天批账本子,在手上蹭了墨嘛。回头我麻烦屋里的姐姐,给你做个灵巧点的手套。”
末了还一横眉凶道:“少废话,快掏钱!”
温澜只好付账,不远处有结伴游玩的伶人一直觑着他们,闻言纷纷嬉笑:“你们看那小不点儿,凶起来还怪得劲呢。可怜见的,带个账房先生出来玩儿!”
“公子哥儿,来跟姐姐们找乐子呗?”
“要是不愿,叫你那数钱的俊俏账房来也行呀?哦哟,原来那边还有个白衣的情郎,生得那般漂亮,笑一个给咱瞧瞧嘛!咯咯咯”
她们笑作一团,谢秋本来被调笑得面红耳赤,听见最后几句却忍不住“噗嗤”捧腹,弯腰侧头对楚游大笑:“她们说你漂亮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游:“”
楚游凉飕飕地说:“公子愿为账房千金买笑,在下深感佩服。呵呵,不错,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他说罢就面无表情地走向下一个摊位,留下谢秋和温澜在原地。谢秋满脸茫然:“不是才一两纹银么,怎么就千金了?新人笑我好像知道,可是哪来的旧人哭啊??不是,诶,姓楚的怎么回事,他又不高兴了???”
温澜眉眼似春风秋月,只笑意款款地收好了那匹蜀锦,道:“不知。”
谢秋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地追了上去。直到他给楚游挑了把煮药时用的扇子后,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御医才终于肯跟他说话了。
谢秋不由得委屈:“楚君行你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要我哄你啊!气死了。”
走在前面一步处的白衣背影闻声停步,似乎开始反思自己突如其来的幼稚。而温澜适时接道:“有些人么,自小当大家闺秀养着。有东西想要也不肯说,当然闷声无趣。”
楚游立刻抿唇转过身来,谢秋怕他也跟街头壮汉似的喷火,赶紧一手拉住一个,把他们的手搭在一起:“听我的,不许吵架!”
温澜:“”
楚游:“”
他们两人看着交叠的手,一时间表情都异彩纷呈,不像要喷火,倒像吞了刀。
好在谢秋很快就继续走了,还自言自语:“本公子是第一次出来逛庙会,你们应该不是吧?真是奇怪。”
他背后两人立刻撤开手,都不着痕迹地在衣上擦了擦。温澜问道:“哪里奇怪?”
“啧,就是觉得这些商贩不太懂行呀。卖的是好货,却说不对门路。”
谢秋一边走,一边掰起手指头念叨:“比如那个蜀锦吧,明明是闽楚那边传来的乌眼缎。给楚游买的扇子,是东瀛的倭扇,货郎却说是大理产的。实话说,本来我还看上了一尊走马番灯——有一面儿画了、画了段刻的。可是偏偏他头上被戳烂了一块,染了点朱红颜料。怎么那么不小心!”
谢秋嘚啵嘚说得起劲,却冷不丁被温澜拉住。他抬头见温澜神色微凝,奇怪道:“怎么啦?有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