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庙会向来热闹,入夜之后张灯结彩,满城欢笑。火树银花合,金桥铁锁开,月光被催动成了暖红色,皇宫的角门拉开一条长缝,谢秋系着银青斗篷,和温楚二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宫。
他好不容易才说服寿公公放心,成功地混进了庙会人chao中。白殊不知道在哪里跟着他,温澜和楚游则一左一右随行,就算他们三人都穿了便服,也引得众多姑娘频频侧目。
毕竟前面的小公子眉眼Jing致,蹦蹦跳跳,连指头尖都是白里透红的,一身天潢贵胄的骄矜气根本压不住。他身边两个看似兄长的青年也是,通体清贵雅致,教人挪不开眼。
此时庙会还未开始,道路两旁商棚林立,店铺连绵。京城如此盛事,又正值太平年月,自然吸引了天南海北的百姓前来,贩夫走卒沿街叫卖新奇玩意儿,吆喝声此起彼伏。
谢秋一眼就瞅准了冰糖葫芦,顿时眉开眼笑,去买了三串。他自己啃了一根,另两根分给温澜和楚游,还故作仁慈地教训道:“本来根据你们那些大逆不道的行径,哪还有糖葫芦吃。不过你们运气好,朕本公子大人有大量,暂且饶了你们。再有下次,定严惩不贷!哼。”
他说完一扭头走了,自顾自地一路赏玩。温澜和楚游跟在后面,可他们两个二十来岁的成年男子,手里各拿着一串儿小孩子家家的糖葫芦,不由得半晌无言。
一刻钟后,谢秋手里那串见底了。他正要再买,一根熟悉的糖葫芦便递到了眼前。
温澜微笑道:“在下谢公子赏赐,但君子不夺人所爱,这等宝物还是由公子享用吧。”
他语气眼神都真诚无比,谢秋半信半疑,最后还是没抗住诱惑:“那、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啦!不过你可记得啊,是你不要的。回去不许赖我。”
他正儿八经地说完,转头便喜滋滋地啃起了温澜这串儿。温澜含笑抬头,见楚游正把自己那根送给一个街边讨饭的小姑娘,道:“你也不吃?”
“嗯。”楚游跟上谢秋,淡声说:“但是他也不能再吃了。两根足够,多了牙疼。”
说罢他还扫了温澜一眼,似乎在责怪他溺爱无度,会惯坏小皇帝。丞相大人却只一笑,道:“我会帮公子好好洗漱的,不劳大夫Cao心。”
楚游:“”
他们三人随着大流移动,快要靠近城隍庙了。这时忽然听见锣鼓喧天,编钟齐鸣,前方有信众抬着城隍的木像,开始出巡。
许多舍身还愿的信徒自发跟随,有扮成判官鬼卒遮面持幡的,也有扮成座下罪犯披枷带锁的。无数民间艺人相伴陪巡,闹秧歌的闹秧歌、踩高跷的踩高跷,耍五虎棍,喷三昧火,群魔乱舞千妖伏聚,边走边演一出出的杂戏。
谢秋从未出宫逛过庙会,不知道在每年七月的第十五天,京城里都会有这般盛况。一时间他双目出神怔怔地看着,连糖葫芦都忘了吃。
冰糖化在舌尖,是甜的。群众的欢呼热烈喜庆,是响的。还有一束束火把明亮耀眼,是热的——
这一切都如此鲜活真切,却因太过美好,像一场匆忙的华梦。是不是他动一动眼睛,落下一滴泪,梦就要醒了?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人,莫非王臣。以前的谢秋对此还没什么概念,直到现在才恍然意识到,他每次盖下玉玺、钦定的是万家百姓,每次坐上王座、俯瞰的是千里江山。
帝王之位,重逾千钧。
那以前的他,这时候都在做什么呢?谢秋细细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度过的十七年,除了毫无印象的九岁前,往后的日子都是流水般虚无,似过眼云烟。他明明是最该入世的人,却从没担起责任,直到二十天前突然生变,他本是个无拘无束脱离凡尘的游魂,突然被狠狠地拉住了手腕,一把拽向人间。
痛是极痛,可终于醒了。
两边肩膀忽然各有一只手搭上,谢秋蓦地回神。随他出宫的两位青年就站在他身后,陪他看着这盛世奇景,却谁也没有说话。
谢秋忙低下头去,有些急迫地擦着自己的脸颊。
不知不觉间,这个继任以来就毫无作为的天子,已经泪流满面。
夜露深重,满街火红。远远传来大相国寺的木鱼声,年迈眼瞎的老住持手捻佛珠,高声唱谒。
不知为什么,那晦涩低哑的佛理直直穿过人群,响在谢秋耳中:
“镜花不长开,水月不长圆。盛世一念间,能断亦能连——”
谢秋猛然抬头,脸上还沾着没干的泪痕,突然往那边冲去。温澜和楚游倏地脱手,两人都立即移步,可是庙会人山人海,谢秋就跟中了邪的游鱼似的,几步便窜到了另一头。
这一刻他忘记了自身的安危,整个心头都被那短短四句偈子占据,升起浓重的恐慌——什么意思,镜花水月?他这锦绣盛世、千户家国——就要破灭了吗!
“哎呀!”
眼看离大相国寺一步之遥,谢秋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他一头撞了上去,扑进这青年怀里。,
一只手稳稳地揽住了他的后腰,扶他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