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别,这恐怕真的会被师父打死。
薛逸用力一拍脑门,又单手撑着地望向头顶。
嗯?这地板是木板的?板的?
他小心地放下油灯,一个翻身,趴在地上细细地敲打木板,一边眯着眼睛去听回声。
一块块挪过去。
空空的回声,比别处稍响一些。
薛逸停下来,有些惊喜。他只是试着碰个运气,没想到真藏了些东西。
慢慢摸索过去,指尖抠进缝隙,用力。他很快拉开了整块木板。
下面居然是个不小的空洞。
薛逸趴在地上,把油灯挪近了,凑上去瞧。
里头放着些东西。油灯的光不甚分明,只能看着个隐隐绰绰的轮廓……
他用力地瞧。
忽然瞪大了眼。
一身轻甲,一柄长剑,一块叠起来的布幔。
薛逸用力闭了下眼,心里一片苍白。他小心翼翼地把东西取出来。
轻甲破损得厉害。背甲撕裂,一道长口从肩部斜贯至侧腹。肩、胸、臂、腰腹、腿,甚至面甲,都有大小不一的伤痕,几乎找不到一块光洁的地方。缝隙里还有未洗去的血迹。
长剑线条洗练。金属的柄反复地被汗和血净透,擦净,再浸透,磨出了深沉的光泽。白色的剑鞘,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没有任何装饰,只一道墨线横贯而过。
布幔残破。斑驳的血迹印在上面,发黑,早就干了彻底。
薛逸抖着手,打开了布幔。
漆黑的底,朱红色的纹章。狰狞的凶兽,齿间咬着剑刃。
早该散净的血腥气从凶兽的长牙上滴落。
虎豹营。
泽西将军麾下。
作者有话要说:
[1] 《百战奇法》
第53章 山野(二)
薛逸知道那面传说中的旗帜,也知道八|九年前那个耀眼的年轻人。
他在说书先生那里听过的。时来茶馆的韩先生最喜欢讲这些将领战事,细节生动得好像他亲眼见过一般。
他也记得二三三年的宁州。折断在边关的“东刀西锋”。也知道烧灭了大胤钟家的那场大火。
讲到这段的那回,韩先生愣愣望着房梁,发了好久的呆,被茶客惋惜的叹息惊醒,茫然望过去的时候,眼里满是怔忡。薛逸淹在那怔忡里,想不明白为什么几乎每一个英雄,都有那样惨烈的结局。
“你为什么不给我讲‘东刀西锋’的事?”晚上坐在沙盘前面,他问师父。
他听师父讲过他们打的仗,Jing细到每一个细枝末节,却从来不知道这些往事。师父闲得发慌的时候,也会说一两句那些将军的故事,这个运气还不错,那个生不逢时,再那个据记载是脾气太差了。可独独“四方利刃”,师父一句都没有说过战事之外的。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年代太近了、书上没有记载这些细枝末节,师父也不清楚……他一直以为他们还活在边关。
“死都死了,有什么好讲的。看看他们打过的仗就得了,也就这还有点用。”师父撇撇嘴,满不在乎。
“诶……”薛逸讷讷地应,说不出地觉得古怪。
他很迷惘地想了想,又问:“那师父,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么?”
“死得其所……”师父玩味了一下这几个字,忽然冷笑了一声,“呵。‘东刀’……‘西锋’,本不应该折在那里的。”
薛逸喜欢缠着师父说战场上的故事。
师父也只有这个时候会正经起来,拖过来自己做的大沙盘,随手勾勒出城池关隘。往哪处一点,想起来哪段故事,信口便来。
那些纷飞的战火里,残酷和热血,怯懦和勇气。人命喂养了武将的无奈和决绝,变成百年的兵法,妄图给后世的人铺一段生存的路。
师父往往说到一半,便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薛小将军,你看这局怎么破?”
问完也不等他答,便往榻上一靠,闭上眼不知道上哪儿神游去。
小小的孩子总是托着腮,盯着黄沙上错杂的线条,眉头皱得死紧。
有时候半刻,有时候半天,他挨过去晃醒师父。然后便端坐在沙盘前,或者激动起来一脚踩在那边沿上,指点着那“万里疆土”。
师父有时候打个响指,评一句“可以啊,小将军这场兴许能活下来了”。更多的时候凉凉地挤兑他,“薛小将军,您的兵可真惨,好好一条命,不明不白便砸您手上了。哟,连个水花都见不着。这家里人得多伤心啊。”
每到这会儿,他便扑上去捂师父的嘴:“师父不准瞎说!我要再想想!不能让我的兵丢命!”
师父总会不轻不重地敲他的头:“想个屁!战场上你早死了。”
那天也是这般。
他不服气,梗着个脖子:“就算我死了,也要想啊!我的兵还活着呢!”
“没你的兵了。都死了。”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