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鹿鸣朝皇后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皇后仔细端详她,仅有中上之姿,胜在举止大方沉稳。皇后赐她坐,温言软语询问了她些问题与家中近况,绕了半天,终于绕到婚事上头。池鹿鸣连忙跪下婉拒,道多谢王爷抬爱,然她自知身份敏感,不可高攀。又将包好的玉佩拿出来,请皇后转还。皇后不想她很有自知之明,她所提理由也正是皇后自己心下所虑,故并未勉强,于是叫人接了玉佩,放她回去了。池鹿鸣心下一轻,终于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出去了。
逾几日池鹿鸣月例休沐,待她出了宫门,迎面就看见了丘原。丘原急着与她见面,故找人打听到她休沐之日,故也调了休沐,今日一早就在此等候。两人相见,俱是无言。丘原不提其他,拉起她的手去乘云禅寺。此寺颇灵,多是求婚配。两人因多年默契,都不提那日的不快。两人边走边行,逐渐恢复从前,话说许多,只是不提赵央儿与丘母。
乘云禅寺在乘云山顶,建在一片高石之上,颇有乘云驾雾飞天而去之感。两人进了寺中,今日非年非节,拜佛之日甚少,此时仅有他二人。小沙弥问他二人是否要上香抽签,池鹿鸣与丘原并不信此,皆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丘原道:“若几枝香火就能求得菩萨保佑,也太过廉价。”池鹿鸣亦道:“人人皆奉香火,若人人皆要庇护,菩萨也太过劳累。”小沙弥见他二人非要标新立异,且言语不敬,不再理会他们,自去了。二人斋饭都未讨到,彼此扑哧一笑,又游了游山景,自下去了。
到了山下,丘原想起衙中还有一事,池鹿鸣让他自去处理,自己回宫便是。临分别时,丘原与她道:“待三月间冰封解冻,恢复行船,我便请人往东洲纳采问吉。”池鹿鸣不言,丘原道:“这段时间,我定会处理好家事。”池鹿鸣点头应了,两人别过,丘原放心而去。
及至池鹿鸣到了皇宫门口,赫然见宝庆王车驾。她心下忐忑,踌躇不敢,又知躲不过去;又想他或许只是一时性起,其实并不以为意,她稳稳神,继续朝前走。
宝庆王果然是在等她,随从见她来了,忙上前道宝庆王要见她。池鹿鸣想了想,她把玉佩还给了皇后,必是伤了宝庆王自尊,自己认个错便是了。宝庆王此人虽然性格跳脱,其实并不暴戾,她倒不担忧他要报复。她主意打定,定了定神,从容上前,向宝庆王请安。
宝庆王似乎并未生气,请她上来,她尚未答应,就有两名随从托了她上到车上。宝庆王车驾宽敞,内里还有一小几,池鹿鸣忙跪下请罪。
宝庆王面无表情,问她:“刚是请安,现下是请罪,可有何罪?”
池鹿鸣不想他明知故问,张口结舌,终不好意思当他的面说出拒绝之言。
宝庆王见她不答,也不追问,命令车驾起动。池鹿鸣急道:“王爷,在下还要回宫应卯,不可玩笑。”女官宫规甚严,的确不可违反。
宝庆王充耳不闻,自取了一本书翻看。池鹿鸣在车中如被囚的小兽,左顾右看,惶然不安。宝庆王见到,只觉好笑,却也不作解释。
幸好,宝庆王还未将她带至王府,池鹿鸣心下稍安,她唯恐自己如宋秋水当年一样遭遇始乱终弃,声名狼藉,且无处申诉。
宝庆王车驾行到了梅山,此时尚还有许多梅花,朵朵点红,暗香浮动,煞是好看。但池鹿鸣此刻哪有赏花心思。她不知宝庆王是什么意思,欲要如何,又不敢问,问了他也不会作答。她渐渐安静,不再作徒劳的挣扎,听天由命,见机行事。
到了山顶,他们下车步行,登了近百步石梯,忽然开阔,眼见红梅一片,梅树枝虬百态,梅花红若云霞,别有一番景象。山顶有一大片建筑,入门并不是封闭的院墙,两边皆是树林,以树为门,前有一长条天然黄石,上书“至文书院”。原来这里是宝庆王延揽士子的私家学院,此山此地此院,决非一家之财力可为,当是皇上允建的。
池鹿鸣暗想这两兄弟似乎并不如外人所道不睦,这宝庆王亦并不如外人所想那般花名在外,他骨子里或许仍是名士作派,现以为天下招揽八方英才为己任。他既如此,又到了此书香之处,想是不会有非礼行为,池鹿鸣心下稍安。至于皇宫点卯,她也无法顾及了,想必他会处置好吧。
宝庆王才未去想如何处置这等小事,善后是皇后的事。他问池鹿鸣是否知道书院之名?
池鹿鸣诚心答道:“正是可巧,在下亦极是喜爱《荀子》此段。”宝庆王遇到知音,含笑点头。
池鹿鸣自幼时在兄长鹤鸣处看到这一段,就曾想,如果天下真有德行完备的君子,当是她外公大长公主驸马。也不知他的陵墓是否还在?当年她赴京都救父,诸事不顺,亦无心思去郊外拜祭,实是不孝。
宝庆王见她神游太虚,唤她进去,边走边向她解释:“此处为我幼时开蒙之地。”池鹿鸣明白此地于他非寻常意义,但不知他带自己来此作何。
进去后,见林中间有多幢建筑,好一处会友论道仙境。宝庆王着人将她安置好,自己去了,这里还有许多人,都在等他。池鹿鸣忐忑不安地过了一夜,思前想后,几未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