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啦”一阵巨大的爆裂脆响,却是霍飞白踹飞了脚下还未收走的碗叠,他翻身而起,双目喷火,气得束缚手腕的锁链随着浑身一齐发抖。他怒视着萧溟,半晌后,才略略平复呼吸,颤声恨道:“……谢公子又何尝不是俯仰天地的壮志男儿,只因身子有所缺陷,便被你凌虐折磨……如今要杀要剐任君处置,倘若你再敢侮辱谢公子,我便是化为厉鬼也会杀了你这昏君!”
最后却是去了天牢中。
萧溟冷嗤,复饮了一杯,起身沿着森然的甬道悠然踱步,道:“呵,你不说也罢,朕非是皇兄那般不谙世事的人,当年在雍凉肃三州时,朕也曾是陇中十八响马帮的座上宾,知你们江湖人最是自诩侠肝义胆,以武犯禁,心中蔑视王法,还自得得很。”
萧溟所入此处却是与天牢中寻常狱房有所不同,一条长廊重兵把守,直通甬道末端唯有铁栅隔断的一方囚室。挥退了随行的狱吏与把守的兵卒,陈旭全亦是被遣开等候在外,萧溟独自入内。
闻言,霍飞白终是睁开了双眼,眸中锋芒锐如淬火。
天牢位于西南废苑地底,沿着回旋的石阶往下,但觉迎面阴风彻骨,寒意幽冷。石壁隔墙上铜盆链条中支着燃烧的火把,映得内里灯影幢幢,飘忽不定,阴森仿若无间鬼蜮般。好在如今尚是盛夏十分,关押其中倒不算太难煎熬。
霍飞白亦是反唇相讥道:“王法?你又是凭的哪一条王法囚禁谢公子?谢公子他所犯为何?是大梁刑律上哪一科哪一罪?人尚且存活却毁籍建坟,又是哪条王法中有这般荒唐的刑罚?!”
按揉着太阳穴,胡乱地点了点头,昨夜的事情太后定是有所点拨——知子莫如母,云绯早就料到了自己并非是不敢拂皇后的面子,但如若十五日不与皇后同房,定会引得御史风闻上疏,萧溟最厌烦的便是同言官打嘴仗,如此这般,为省去麻烦自会去坤极宫中。但是倘若他不愿同房,自会喝酒借口逃避。以萧溟的定力断然不会在清醒下被那迷香淫药操控,然而既是醉得昏昏沉沉,药效起来便是不知今夕何夕,再也由不得他了。
兵荒马乱终是平息,一地狼藉被拾掇干净,萧溟草草用了早膳后,陈旭全方才上前请示,今日的文书奏折是否还是送到凝华宫去。
手中酒盏被捏得裂开一道细碎的纹路,萧溟不动声色冷笑道:“你依仗着有这身高绝功夫,自是觉得铮铮铁骨天不怕地不怕,不过他可与你不同,今年病了好些时候了,那身子,你觉得能挨过几个时辰的刑?”指腹摩
这人曾任龙禹卫,后被萧聿擢为东宫正四品御前带刀侍,五王之乱时随萧聿一行人逃出宫外,于龙泉山上身受重伤,当时若非朝廷援兵与江湖十三盟赶到,他早已是一具被山中野兽啃噬的残尸罢了。萧溟惜他武功天资,又敬他侠气忠义,待其伤愈后留下任命为大内侍卫,统领戍守前朝的一队龙禹卫。
仿佛对峙的两匹公狼,萧溟目现凶光,寒声道:“朕乃天子,如何处置他,永远轮不到你这宵小置喙。”
这间牢房除却较为宽敞,乍看之下同天牢中其余鳞次栉比的囚室并无甚区别,角落由砖石垒砌一张单人长炕床,冬日里可烧炭火御寒。炕榻铺盖皆是整洁清爽,无甚霉潮气息。墙上一排小洞,光入不得,仅为换气流通之用。然而此间之内,无论是铁栅锁链皆为玄铁所制,墙壁上兽头铜盆中所盛乃极浦之海的鲛油,火把光火是奇异的莹蓝色,灼烤间一股草木般的淡香,闻之凝息安神,有抑制内力消滞真气之效。是以此间囚室专用于关押武功高强之人。
萧溟捏紧了酒杯,指骨发白,怒极反笑道:“是了,他的确是个绝色,床上勾人得紧,又骚又浪,夜夜承欢,如今更是片刻都离不得朕……”
霍飞白抱臂仰靠在蓬松的草窠中调息着,听得有人入内却也未曾起身,连眼皮都没掀开看一看来者何人。
自己已是仁至义尽,却不想这人竟私闯禁宫,挟人潜逃,若非恰好残朔楼择选天子大婚之夜行刺,谢阑怕早已如鱼入水,逃得无踪无影。每每思及此处,便只觉遍体生寒,心口处戾气腾升,再次仰头干尽一杯,萧溟方才开口平静道:“朕知你并未与那刺王杀驾的贼子牵连,今日来,只为问你一事,若如实答了,朕隔日便下旨放了你和你的同伙。”
“谢阑是如何与你联系上的?”
萧溟没有在意,坐在铁栅对面布置的座椅上,从小桌上提起一只软彩执壶,自行斟了一盏酒,仰头灌下。虽然明知宿醉未醒便再度饮酒会有什么后果,然而现下除了这杜康酿醪,却是再无其他可以平复自己的物什了。
“哈!”霍飞白嘲讽道,“处置?我又不是瞎子!你这昏君如此这般全然不顾,不过是觊觎他的容色罢了!谢公子名义上还是你的表兄,悖乱人伦,你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手腕与脚踝处上皆是小臂粗细的铁链重铐,在鬼火般的幽蓝下,折摄着冰冷的光寒,霍飞白却是泠然不畏地直视萧溟,答非所问:“谢公子如今在何处?”
今日无阁会,亦不会有人上赶着来触他霉头,萧溟却下意识地不愿意回凝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