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生桑
今日六月十五,庚申日,冲虎煞南,是为吉期。
忌斋醮、定磉、纳采、订盟、开市,宜破土、开光、祈福、祀祭、求嗣。
求嗣。
大梁宫例,每月十五乃帝后椒房同寝之日,天子辰时前需至坤极。然而天子大婚之后,皇后依制回娘家省亲,错过了五月十五首次同寝之日。早在三日之前,萧溟于懿恒宫为云绯请安时,太后便已是在一众妃嫔面前谈论祖制之法不可废,上月既是未能帝后同寝,此间十五日莫要忘记了,晚间须得至坤极宫中。
知道横竖伸头缩头都是躲不过这刀,萧溟现下只得气闷地在含元殿磨着时间。
平日里这个时辰,他早已是回了凝华宫中陪伴那人了。眼前浮现出谢阑在案前提笔细致为他誊写摘要的模样,一身薄软的夏衫,天光下纤长的眼睫镶着一圈绒绒的金边半垂而下,掩住了盈盈潋滟的双眸,睑褶间那点嫣红的血痣却是愈发夺目。
谢阑每每以一手隽雅的钟王小楷书就一叠齐整摘要,上面压着各色批注点提的笺子,一目了然又细致非常。今日他不能回凝华宫,奏折自是也没有送去,正整整齐齐地堆叠在含元殿的御案上。
萧溟便随意点了三个司礼监的内侍秉笔掌印,然而这么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批阅,却让他万分窝火——不是这方疏漏有误,便是那处模糊不明,不甚清晰之处萧溟看一会儿便得停笔询问,司礼监的内侍们就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案卷中一阵翻找,半晌才哆哆嗦嗦地回报,哪有谢阑脱口而出的娓娓道来。
最后以萧溟将那琉璃花茶盏重重磕在御案上,这班内侍全部被换下去领罚为止。晚膳呈上御案时,萧溟突地道:“去取几坛西凤来。”
漏钟初更时分,萧溟酒气醺醺,到了坤极宫前。
跨入殿门,但见一片乌压压的人头垂着,皇后与一众宫侍早在都知监通传之后便在殿中跪迎。萧溟虽是略略有几分醉意,然而沙场上淬炼的筋骨与军帐里拼出的酒量,岂是这么两三坛西凤便能消磨的。脚步依旧稳健,殿墙之上为迎新后重新粉刷的椒仔气息馥郁辛香,眼前人影只是细微地在目光移转之时模糊重叠,萧溟朝着一众人最前方,那头戴凤冠彩宝的人道了一声“平身”。
递出了手,一双纤纤的柔荑覆上掌中,待到其起身后,萧溟便不动声色地抽回,乔念玉敛衽盈盈一礼:“陛下。”
萧溟道:“不必多礼,伺候沐浴罢。”话落径自向寝殿中走去。
内侍引天子至一架十二折的刺绣凤鸣岐山绨锦屏风后更衣沐浴。萧溟由着他们服侍自己解衣褪袍,昏沉地仰靠在浴桶中。宫娥为他洗发沐身,漱口擦脸,一身酒气终是消去,然而被热汤蒸汽一泡,三分醉意都升腾成了七分。直到长发半干,方才由宫娥领引回了椒房殿。
乔念玉身着一件茜素色连枝纹寝衣,洗去了脂粉摘取了钗环,早已坐在凤榻帐旁等待着他。见陛下到了,乔念玉优雅起身,被萧溟虚虚拦住。他自忖一向待女子甚是温柔,今日无论如何事已至此,便携起她的手上了凤榻。
至始至终,他都不曾向他的皇后瞥去一眼。
“朕今日乏了,这就歇息罢。”
待到宫娥吹灭最后一支红烛,为他们拉上轻纱帐幔,萧溟自顾自地闭目躺下,耳畔传来窸窸窣窣衣料锦被摩擦的细碎声响,随后隐隐能觉出似乎皇后从床尾上榻,躺到了他的身边。没有再过理会,在酒意带来仿若云端的神迷中,萧溟很快便睡着了。
却是春梦扰扰,不得安宁。
谢阑身子不适,萧溟有一旬的日子没有同他近身了,梦中两人却是颠鸾倒凤,共赴巫山,极尽酣畅淋漓之事。
那甘美快意似是还存于四肢百骸间,萧溟却是猛然惊醒,如雷亟般,一床凌乱,满室浮动的淡淡腥膻气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宿醉一夜,扶额起身坐在床边,头疼得快要炸裂,一双赤裸的女子臂膀从后环抱住他,萧溟一把扯开,径自去了偏殿,宫娥服侍他换上了朝服后便离了坤极宫,身后跪送声起,却也不曾施舍与皇后任何停留的目光。
早朝时,萧溟的脸色在轻柔朦胧纱灯的映衬下Yin沉得风雨欲来,吓得满朝文武愣是没有像往常一样,敢拿鸡毛蒜皮的事情来触他的逆鳞,直至下了朝。
含元殿中,内侍奉上早膳,道是坤极宫那边送来,皇后娘娘千金玉体亲身为陛下下厨做的。打量着一碟碟Jing致的肴膳,碧粳槐花粥、芙蕖莲子金ru酥、白鱼银丝臛,并玫瑰搽穰卷、糖蒸如意nai糕、杏仁佛手等几样甜品,佐以祛暑醒酒的香薷饮。腾腾热气间糖糕软糯,鱼羹晶莹,粥如凝碧玉酥若绽初荷,样样皆是他的口味,无一样不Jing巧雅致。
手一拂,碗碟被悉数扫落,乒里乓啷砸得粉碎。
整个殿中跪倒了一大片,萧溟冷声道:“传旨下去,坤极宫的椒泥壁,朕昨夜嗅后体感不适,令全部剥了重新粉刷,这次只许用白漆。”随后转向跪在地上奉膳内侍喝道,“愣着干什么,撒了还不快去重新换一份。”
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