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告诉瓦西里。他留意到坐在对面的军官也在看钟,对方也觉察了他的目光,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通风管轰轰作响,抽出这个地下室里滞闷的空气。这场会议没有一点要结束的意思,而且已经停滞好一段时间了,因为通风管的缘故,瓦西里现在才留意到那种墓xue般的死寂。每隔十分钟左右,就会有年轻军官下来通报外面的情况,哪里的窗户被砸了,档案室的文件销毁多少了,大门外的岗亭被纵火了,德累斯顿分局来电寻求指示,没人能给他们指示,不一会儿莱比锡分局也打电话来了,只好不接听。人们呼喊这个和那个口号,人们涌向柏林墙,人们不走了,他们现在是愤怒的海chao,拍打着东西柏林之间曾经不可接近的坚壁,这群穿制服的斯塔西只能瑟缩在地下室里,面面相觑。
“安德罗索夫上尉。”第十司的代表打破了沉默,所有目光都转向房间里唯一的俄罗斯人,“您真的不能再劝劝莫斯科吗?”
“莫斯科的意思很明确,我们不会派军队到柏林,柏林得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
这句话激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瓦西里小时候看过一幅油画,画的是一艘救生筏,上面的水手有的在跪地祈祷,有些已经放弃希望,目光呆滞,还有几个一脸恨意,不知道是针对大海还是上帝的。此刻的会议室就让瓦西里想起了那艘救生筏,侦察总局的人瞪着他,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厌恶。第十一司和第二十总司的代表像融化的蜡一样陷在扶手椅里,脸色灰白。胆小鬼,瓦西里轻蔑地想,倒霉的莫斯科,这么多年来都在为这一小片残疾的土地输血。他有点担心柏林这里发生的一切会影响他在克格勃的仕途,总部玩起推卸责任的游戏来无人能及,他离少校军衔就差这么一点点了,此时不能出错。诚然,今年对苏联来说不是一个好年份,四处起火,但苏联总会挺过去的,他的祖国经历过比这糟糕得多的灾难,多一次也无妨。
五点零五分。再过一个小时,预定的新闻发布会就要开始了,无计可施的东德政府打算稍稍放松限制,让符合申请条件的人们到西德去。瓦西里再也受不了这间灰暗的地下室了,借口抽烟,撇下这群百无一用的斯塔西,回到楼上去了。理论上来说,正式宣布散会前不许离开,但瓦西里是莫斯科的特使,他喜欢去哪就去哪。
就在他被关在会议室的这一个半小时里,有人已经用木板把办公室的窗户封起来了,只留了一条缝,方便观察情况。文件柜敞开着,秘书们遵照命令,把里面的档案和报告都拿去烧了。瓦西里锁上门,摸黑在地上寻找打火机,总算在墙边找到了这件小小的金属物,天知道它是怎么蹦那么远的。
他把打火机放回衣袋里,回到办公桌边坐下,拧亮台灯。环顾这个空空如也的办公室,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尖锐的不甘和愤懑,他是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一切的,得到这点不大不小的、甜美的权力。他知道菲利克因此看不起他,但菲利克又懂什么呢?菲利克毫无预兆回到莫斯科,撞见他和娜迪亚的那段时间,瓦西里正和两个和他同龄的军官争夺反间处西欧办公室的一个职位,那两个人不见得比他优秀,但他们都订婚了,在克格勃眼中,这就是“可靠”的表现。本来还有第四个候选人,但这个倒霉鬼被匿名举报藏有外国杂志——那时候谁家里没有几本外国小说呢?克格勃搜查了那人的家,从床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找到三本英文杂志,两本讲音乐的,这无所谓,第三本赫然印着只穿了丁字裤的男人。这个候选人直接从办公室消失了,瓦西里偷偷去档案室翻文件,想知道这第四个人的下场,但他彻底从纸质文件中消失了,没有档案,没有报告,通讯录里写着他名字的那一栏被涂黑,好像从未存在过。他偷偷把文件放回原处,隐隐有点反胃。
瓦西里暗自发誓永远不要滑落到这个境地里去,也不能让同样的事发生在菲利克身上。
可是他的小老鼠领情吗?科里亚叔叔太偏爱菲利克了,项圈不勒紧,绳子也放得太长,导致他在旷野里跑得太自由,沾染了西方帝国主义的毒药。以前的瓦西里一度觉得这样的菲利克令人着迷,没错,菲利克时不时会说些叛逆的话,但谁私下里不是这样呢?只是说说而已,他们不是过着舒适的生活吗?有什么好不满的呢?瓦西里从未因此怀疑过菲利克的忠诚,但现在他清醒了,他想大声诅咒年轻人的激情和幻想,正是这些思想垃圾蒙蔽了他的判断力。
一定是从巴黎开始的。瓦西里得出结论,在记忆中穿过总部铺着油毡、漆成上白下绿的走廊,回到反间处的老办公室里。1975年初春,他负责审阅两个项目,一个是渗透法国政界的3057号,另一个是贿赂西德国会议员的9081号——克格勃不像英美同行那么喜欢代号,更喜欢用编码。外勤发回来的报告往往废话连篇,也无从查证真伪,所以瓦西里一般都匆匆略读,只有在外勤花钱太多,或者接连出现失败的时候才会逐字细看。
3057号就是第二种情况。
他写了一份报告,详细列出了3057号近日的蹊跷之处,递交上级,然而石沉大海,他等了一周,没有任何回音。他只好在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