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迟巷既有袁正定、关翳然这样的出息子弟,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也有穿不上官袍、混不着荫封纯属混日子的,挣钱而已。
今天曹耕心走在回家路上,就遇到这么一个别说挑起家族大梁、不拆梁就该高烧香的纨绔子弟,家族对此人也谈不上如何失望,反正意迟巷和篪儿街,这样的官宦子孙和将种子弟,不在少数,只要逢年过节那会儿,少碍长辈的眼,别凑上去讨骂,正月里难受几天,差不多就能快活一整年了。马车缓缓停下,因为男人听到车夫的心声提醒,说曹侍郎今儿没在衙门当差,男人赶忙伸出白腻手指掀开车窗帘子,他与曹晴朗是同龄人,今天车内带着个衣衫华贵的狐媚子,她说是想要逛一逛传说中的意迟巷,寻常车马哪敢来这边逛荡,即便法无禁止,也没胆子来这条巷子游览,男人就带她来长长见识,这类行径,屡试不爽,比春药还管用。男人挪到车窗那边,伸手提着彩衣国编织的帘子,瞧见了那个拎着紫葫芦独自散步曹侍郎,他先与女子吹嘘了一通,自己与曹侍郎是怎么个关系好,曹侍郎如今在咱们大骊朝中又是如何显贵。意迟巷只有在早朝和黄昏两个点,车水马龙,人满为患,这会儿还是很冷清的。男人把脑袋探出车窗,见四下无人,便大喝一声,笑道曹大哥,得空就去我家酒楼喝酒,刚进货了一批山上酒酿,其实滋味不比长春仙酿逊色,就是相对名气小了些。
走在梧桐树荫里的曹侍郎停下脚步,转头望去,车窗那边就像挂着一颗猪头。
曹侍郎便侧过身,等到马车缓缓靠近,拿酒葫芦轻轻一敲那颗猪头,笑眯眯调侃一句,韦胖子,这是带弟媳妇归宁,终于舍得回家啦?
姓韦的肥胖男人赧颜,自己都还没成亲呢。他确实没有与那女子吹牛皮不打草稿,与曹耕心确实是一起玩到大的发小,关系很铁。
曹耕心少年时倒卖那些不正经的玩意儿,都是这个家伙在忙前忙后,如今也是唯一一个曹耕心喝酒记账且从不催债的好人。
而且男人有一个宗旨,不管曹耕心当了什么官,从不求他办事,见了面就只是约酒,约上了酒,也只聊年少趣事和糗事。
曹耕心满眼笑意,没有挪步的意思,就站在路边陪着胖子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好像一个恍惚,昔年白白胖胖的少年,就变成了蓄须的成年人,唯一的区别,就是又胖了几圈。
大概正因为挣钱不凶,再加上家族长辈这些年在官场不太景气,有点走下坡路了,已经多年没有一个有资格列席小朝会的顶梁柱,胖子只是在菖蒲河开了一间酒楼,相较于一般老百姓当然算是日进斗金了,可在高门林立的意迟巷,混得就连个所谓的高不成低不就都算不上了,在意迟巷那拨公认不务正业的显宦弟子里边,都属于不入流的,一些个后辈,只要是肯跑大渎南边生意的,前些年都拥有一两艘山上的仙家渡船了,总之没几个瞧得起眼前胖子的。
就在此时,又有数辆马车路过此地,显然瞧见了曹侍郎的身影,纷纷停下,一个满身贵气的青年掀开车帘,满脸笑容与曹侍郎打招呼,双方属于世交,还是姻亲,所以青年喊了这位吏部侍郎大人一声关系亲昵的曹叔叔。
曹耕心都懒得斜眼一瞥,置若罔闻,只顾着与胖子继续闲聊,就这么把那位生意做得很大的意迟巷晚辈晾在那边,后者打招呼也不是,就此告辞也不是。在一帮朋友那边折了这么大一面子,青年根本不敢将不悦放在脸上,甚至都没有识趣默默离去,就弯腰半蹲着车帘子和驾车马夫附近,曹耕心还是得到胖子的小声提醒,曹大哥你可别让自己难做人啊,曹侍郎这才朝那支车队斜眼望去,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赶紧滚蛋,一边凉快去。
那个家族有数人在大骊地方上担任封疆大吏的富贵青年,根本不敢放一个屁,悻悻然躲回车厢内,甚至也没觉得有什么丢脸的。
意迟巷子弟也分三六九等,官场履历极其扎实的曹耕心,是毋庸置疑的第一等,故而那青年的父辈甚至是爷爷辈,如今瞧见了曹耕心,都是平起平坐谈笑风生的,闲聊时若是曹耕心翘起二郎腿,不是没家教,是自家人不见外,相互间串门拜年喝酒那会儿,这还是曹耕心有意执晚辈礼,不愿坐主位罢了。
胖子笑道:“何必这么不给面子,难堪得教我这种旁人都要抠脚。”
曹耕心在腰间别好酒葫芦,微笑道:“这帮小王八蛋,兜里有俩臭钱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酒楼生意做得那么大,都不知道请曹叔叔喝酒,不请喝酒也罢了,也不知道看在我跟他姑姑差点订了一桩娃娃亲的份上,把酒债给结了,只是路上瞧见了,轻飘飘喊一句曹叔叔,能值几个酒钱,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情?”
胖子疑惑道:“曹大哥,你今天不是刚把酒债都还清了吗?”
曹耕心误以为听错了,“什么?”
胖子解释了一番,原来连同他在内的酒楼,曹耕心在菖蒲河那边欠下的所有酒债,都被一个自称陈好人的外乡豪客给结清了。
曹耕心脸色不变,略微思量一番,笑道:“约莫是想要跟侍郎这顶官帽子套近乎的,无所谓了,就当没有这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