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早早远离了仪鸾卫核心,不用面对他今日的挣扎,真是聪明。罗焰在密室里静坐了半盏茶的时间。他胸口泛起隐秘的刺痛。还有卢氏。过了今天她才十七岁。她什么都不知道。他该在什么时机求陛下……至少,他该给她一个平安的人生。罗焰站了起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满门冤屈还未昭雪,大仇未报,他真的甘心吗?但他回到临敬殿时,上皇派人传召,陛下已经走了。这是皇上在凤藻宫前长跪后,罗焰第一次为他被上皇叫走而感到庆幸。紫宸殿。皇上已在路上假做抹泪揉红了双眼。一进内殿,他便跪倒在地,膝行至上皇面前,哭问:“不知父皇有什么话要吩咐儿臣?”上皇一叹,亲手扶他:“快起来,起来。”皇上拿不准上皇想做什么,只好先就势站起来,却见上皇要他同榻而坐,忙又跪下:“此是父皇尊位,儿臣不敢。”上皇十分叹息:“你我父子,如何生疏至此?不过一张软榻。”皇上仍说:“儿臣知道父皇疼惜爱护之心,可君臣父子有序,儿臣不敢乱了尊卑。”上皇叹道:“也罢。”他命戴权扶皇上起来,赐皇上在平常的位置坐了。太监们上茶。同一壶茶的茶水,呈上来之前,必有试毒太监先尝过,倒入杯中时,亦有试毒太监在旁先饮。在六品御医之上,太医院有四品院使一人,五品院判两人,随时必有一人带两个太医在紫宸殿值守。上皇所有入口、穿戴之物,必是经过太医几重查验,若有不妥,三人同责。天子之命,尊贵无匹,再如何小心也不为过。[注]义忠亲王谋反后,上皇便格外加强了大明宫的防卫,又于九年前严密了紫宸殿的种种规矩。皇上本以为这是上皇“一朝被蛇咬”,年老多疑,此刻却觉得是上皇对他早就起了防备之心。但“月明醉”色浅无味,混在茶水汤羹中并无破绽,且完全发作需要一整个月,初入腹中毫无反应,几个试毒太监也尝不出问题。罗焰怎么没贴身带一瓶?皇上微抿一滴茶润唇,便放下茶杯,垂首道:“父皇若有话吩咐,儿臣一定照办。”上皇叹道:“朕与你母后近五十年夫妻,今日她舍朕先去了,朕不但不能亲自送她,方才钦天监还回禀,星宿不利,只许在宫中停灵七日。朕不想你母后的丧仪如此草草了事,还是你替朕送去皇陵,再跪经一个月,替你母后好生祈福再回来。”皇上心底的寒意向四肢百骸涌去。月明醉用不成了。他出去送灵,至少两月才能回。若父皇驾崩时,他在数百里之外的孝慈县,还不知京中会起多少变化。月明醉发作的最后几天,人会明显虚弱下来,再过两到三日,才会陷入昏迷长睡。如果被父皇发现异样,他的皇位——不,就算他没有下毒,父皇手中也没有任何能废掉他帝位的实证,他只身在外,出一二不测也很容易。父皇可不是只剩了他一个亲生的儿子。他起身,缓缓拜倒:“儿臣遵命。”压力之下,他灵光闪现:“父皇,儿臣去给母后送灵,六皇弟也该同去。我们兄弟一同给母后跪经祈福,必能使母后之灵安息,也才能尽显母后身后哀荣。”过了一会,上皇叹道:“你们都去,朕身边就没人了。”皇上忙道:“儿臣还想求父皇一个恩典:江氏有孕已近七月,着实禁不得车马颠簸,还请父皇恩准,许江氏留在宫中待产,不必与儿臣同去。儿臣之长子永让已经长成,或可替儿臣尽孝于父皇膝下,替父皇分忧。”上皇道:“朕记得永让才十四岁?”皇上忙道:“今日之后便十五了。”上皇道:“你所有子女皆还年幼,都不必跟去了。”为图大计,皇上唯有叩首应是。他若在外敢起异心,只怕举兵之日,就是他所有儿女送命之时。皇上再叩首,问:“父皇,儿臣与六皇弟给母后送灵,朝中所有王公大臣,是否也该按例同去?”他又忙道:“儿臣愚钝,一应所有军政要事,只好飞马送来交由父皇决断。”皇上感觉到,上皇的视线似乎在他颈项处停留了很久。
上皇道:“很好。”上皇又道:“你母后离世,六宫无主,一应诸事,朕皆交由穆贵妃主理。待你回京,朕便晋穆贵妃为皇贵妃。你与江氏要尊皇贵妃如你母后,你可明白?”剧烈的耻辱和不甘席卷了皇上全身。他紧咬牙关,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唯有再三叩首领命。从紫宸殿告退,皇上又至凤藻宫哭灵。他回到临敬殿时已近深夜。罗焰仍在恭候皇上归来,呈上了所有六瓶“月明醉”。皇上却令他收起来:“东宫不保险,还是你收着。”不问原因,罗焰照做了。看一眼时辰钟,皇上道:“朕七日后离京送灵,你挑一百二十Jing锐贴身护卫。将罗氏、弓氏中所有女子留下,定要护住太妃、皇后和皇子、公主们的安全。”罗焰领命。短短两个时辰,皇上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在这样的皇上面前有所隐瞒,不是明智的做法。他犹豫再四,终于问:“陛下,在林大人家中的人可要调回来?”他没有提罗十一的名字。他赌,皇上早就忘了他调去谁教宁夫人习武了。果然,皇上道:“不必,太明显了,一个人也成不了什么事。”又道:“天不早了,今日你且回家去,别叫家里空等。”罗焰应是,恭谨退出。皇上浑身疲惫,枯坐许久,终究起身,含愧向后面临凤殿去见皇后。罗焰回到家中,在正院外踯躅,不知该不该进去。林宅,宁安华和往日一样贴紧林如海,早已沉入深眠。她的梦里出现了两个她既认识、又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