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想让北静王妃转投皇上……这可是犯了上皇的大忌啊。戴权说完,不着痕迹地离上皇远了些。上皇心中满盈怒火。甄氏竟敢!但他没有再发怒。他命:“宫女芸绣,凤藻宫尚书李氏,暗害太后,五马分尸!北静王妃、清熙郡君无故受屈,各赏黄金百两,宫绸十二匹,宫缎十二匹,许在家养病,不必参加太后丧仪,也不必来谢恩了。”戴权拜下:“陛下仁德!”上皇命:“凤藻宫所有太监、女官、内侍、宫女,立刻动身前往皇陵,为太后服孝守灵。”戴权再拜,称颂圣恩。上皇命:“开启宫门,送诸皇亲大臣命妇出宫。”戴权起身去了。上皇问:“皇帝?”皇上忙屈身拜下:“父皇。”上皇落泪道:“你母后已去,只余你我父子……”皇上口中仍有血腥,却立刻又抱住上皇的腿,哭得哀切。他看得分明。五十二年夫妻,父皇一眼都没有多看母后的遗体。父皇踢他那一脚,也是真的想要他的命。日暮之前,宁安华被软轿送至宫门。秋望舒和卢芳年一直陪着她。林如海已在寒风中等了她半个时辰,心焦似火,顾不得在外人面前守礼了。女官掀开轿帘,他亲自把宁安华抱了出来,用袖子挡着,不让风扑了她。宁安华看见有惊鹊“扑棱棱”从树枝上振动翅膀。透过树枝的缝隙,她看见了湛蓝的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原来今日的天气这么好,天空这么美。巍峨的宫墙立在她身后,比甄太后的血还要红。她对林如海笑了笑:“表哥。”林如海几欲落泪:“咱们这就回家。”宁安华转头,看向秋望舒和卢芳年:“让你们看笑话了。”太后今日薨逝,臣下不能言笑。秋望舒只说:“夫人今日吃苦不小,快请回,我们改日再去看望夫人。”宁安华点头,又向卢芳年示意。林如海出宫后,早命林平抬空轿回去,赶了车过来。见她们告别已毕,他先抱宁安华上车,又远远对避开的卢临照一揖,上车即刻命回家。卢临照赶来妻女身边,见她们无恙,才把心放下。在宫门口不好多说,秋望舒只问:“带芳年一起回去?”卢临照忙道:“我也是这么想。咱们也快走,明日五更还要入宫。”卢芳年却道:“爹娘回家罢,我回罗家。”她说:“不管夫君回不回去,我都是罗家的太太。”秋望舒背过身擦泪。芳年怎么就嫁了这么一家!卢临照红着眼睛,唯有点头:“好,好,回去罢。”卢芳年咽下喉间酸涩:“爹,娘,明日还会见的。”暮色渐深。刘御医给皇上诊脉已毕,跪下回道:“陛下素来身体强壮,今日没有伤及根本,只需服药再加以悉心保养,就不会落下症候。陛下三个月内不能骑射劳累了。”皇上呼出一口气:“开方罢。”刘御医一句不敢多言,下去开方。
皇上手中把玩着仪鸾卫总令。他一从父皇身边脱身,皇后就还给他了。他才信皇后对他毫无二心。可父皇……皇上屏退众人,只留罗焰。“给朕。”罗焰心头一跳:“陛下?”皇上喉间干涩:“林爱卿中过的毒,叫什么来着?朕忘了。” 人质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铁一样的夜幕笼罩着大明宫。远处的各间殿宇灯火通明。宫女内侍往来不绝, 将一卷又一卷的白绸高高挂起。哀泣声隐隐回荡在空气中。上皇再不喜宫人哭丧,太后薨逝,大明宫内外都少不了哀音。罗焰在宽阔的宫道上无声无息行走着, 却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自知武艺高强,五感灵敏, 目能所视极远, 即便在黑夜里,世间万物在他眼中也纤毫毕现。但现在, 他只觉得眼前的道路模糊不清。他一直随身带着“月明醉”。仪鸾卫将林大人所中的毒改进完毕后, 曾拟名为“梦中醉”, 取其能于不知不觉中要人性命,如梦中迷醉不能醒之意。他不愿总让人想起宁夫人梦夫中毒,又于生产时感悟有人诅咒其夫, 抱着孩子见了林大人一面,林大人就醒了,如此救了林大人一命这等玄异之事, 便驳回此名,只向陛下说此毒名叫“月明醉”。其实那一晚夜空明净, 和今日一样无一丝云逗留, 空中却只有一弯弦月,并不如何明亮。那夜他动了不该动的心。今日他说了不该说的谎。陛下要“月明醉”, 他说此毒太过厉害,仅有的六份都被他封存在密室里,若陛下需要,他即刻去拿。就算陛下一个字都没多说, 他也明白。陛下想弑父。陛下的生母沈太妃并不得上皇宠爱。义忠亲王尚未谋反、上皇还在位时,沈太妃纵然生育有功, 也只居于嫔位,时为五皇子的陛下也不如其余几位皇子得上皇疼爱重视。那年义忠亲王谋反,义孝、义节两位郡王趁机作乱,上皇身受重伤,几近驾崩,才不得已传位给陛下,以安人心。陛下侍奉上皇至诚至孝。一年后,上皇伤势好转,感于陛下的孝心,也曾慈爱教导过陛下为君之道。但上皇不许陛下给沈太妃尊位。陛下并不奢求两宫太后并立,只求能加尊沈太妃为贵太妃,与上皇之幼子、忠顺郡王的生母穆贵太妃同尊。上皇却怒叱陛下妄议君父后宫事,让陛下在凤藻宫前跪了一夜。罗温奉陛下之命暗中保护沈太妃,曾对他透露过一句,那晚沈太妃并未试图向上皇求情,也没有哭泣落泪,只是一夜未曾合眼,一直立在窗前,远望着陛下所在的方向。他想起了他的母亲。娘也曾在冰天雪地里倚门远望,盼着他平安回家。被打为反叛jian细,灭门家破的那一日,母亲自裁之前,有没有放不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