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林如海只是为了林家整体的利益、名声和对贾敏、对贾家的旧情,不接女儿回身边抚养,与她当日的选择不可同日而语,但想来林如海在官场上做出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决定时,也不会比他现在更难受了。不过,宁安华也不可能说出诸如“贾家十年后会倒”“贾元春会封妃,贾宝玉会和姑娘们一起住进省亲别院里”之类的预言,劝林如海把女儿接回来。何况如果一切真的按照原著发展,先死的会是林如海。宁安华说的是:“一般盐课只任一年,最多会连任三年,表哥已是在任?”林如海叹道:“只恐明岁还不得调任。”宁安华一分钟前才回忆了半天,林如海在原著里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又是因为什么死的,完全没有头绪,现在听他话里有事,便忙问:“这是什么缘故?”林如海一顿,稍微看了看四周:“……现在不便,等过些日子再与妹妹说。”“过些日子”等于“未来无限远的一天”。这点言外之意,宁安华还是能听懂的。她把“不知我有什么能做的”这句话收回肚子里,也不打算问他刚出来的时候到底想说什么了,笑道:“对了,我还想问表哥,怎么不见江姨娘和李姨娘?”林如海被这飞来一句险些噎住:“……她们闭门思过,我让她们不必过来。”宁安华便唤人,笑命:“去把我备下的东西送去给姨娘们罢,就说让她们只管听老爷的话,安心思过。等她们真心悔改了,老爷会知道的。”林如海捧着茶杯,慢慢转向宁安华。宁安华笑问:“难道我意会错了,表哥不愿意担这个虚名?”林如海忙道:“这是我答应妹妹的,怎么会反悔?”他放下茶杯,一手扶着茶几,侧身问:“妹妹是不是因为……”不等他说完,宁安华就低声笑说:“我猜,这一定是一件机密大事,事关朝堂,不好与人说的。我不急着知道,只要表哥能心里有数就好。”林如海叹了几声:“多谢妹妹体谅。实是我也不能定准。等我有了头绪,一定……告诉妹妹。”这话宁安华听过笑过,心中没大在意。她不能确定他不想说的这件事是否关系到他的死因。但如果他愿意告诉她,她当然会尽她所能,想办法帮他避免危险。若他最终还是没和她说,就算他死在这件事上,她也只能像办贾敏的丧礼一样帮他也办一场,接着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或许她可以先考虑一下,如果她真的守寡了,定居在什么地方比较好?京中荣国公府,随着秋风吹过,或是金黄或是褐色的树叶飘扬落下,铺在了青灰色的围墙上。林黛玉和三春从学堂出来,结伴往荣庆堂回去。贾探春伸手接住一片叶子,举着给她们看,笑道:“诗里总写秋天寂寥,动不动就是‘山山黄叶飞’,我却觉得这叶子黄得好看。”林黛玉笑道:“也不是人人都像你豁达。”因贾宝玉近日又装病,不去上学,四人说说笑笑,走回贾母正房时,贾宝玉正黏在贾母身上,不知正求什么。贾探春洗了手,就问:“二哥哥和老太太说什么呢?”贾宝玉却只笑着摆手,一个字也不说。五人随贾母一起吃了午饭,便各自回房去歇息。今年才一开春,王嬷嬷和秋霜便半是请示、半是提醒贾母,该给林黛玉换房舍了。贾宝玉已经八岁,林黛玉也已七岁,两人着实不该在住在一所屋子里了。贾母想了几日,便让贾宝玉去住东厢房,林黛玉住了西厢房。三春等都住在后院。如此看似是将他们挪了出去,其实仍住得比别的姊妹更近。到底不是同居一室了,两人的年龄说大也不算太大,王嬷嬷等也就罢了。而且东西厢房隔着院子,也不是贾宝玉抬脚就能过来的距离了。睡前把门一关,也更好拦他来找。不过现下正午刚过,白日里不好关房门,林黛玉又没在午睡,秋霜只得放贾宝玉进来,跟在后面。林黛玉起身让座,问:“宝二哥怎么不午睡?”贾宝玉笑道:“我又没去上学,不困,不用睡。正好妹妹也没睡,我有一件好事要和妹妹说。”林黛玉问:“什么好事?”贾宝玉先绕到林黛玉身边,问:“我见妹妹方才似乎在向南边看,妹妹是不是想家了?”林黛玉一怔,神色更淡了些:“宝二哥到底有什么话?” 巡盐御史的能量从林妹妹去年来了, 贾宝玉就一直想与林妹妹多亲近。怎奈林妹妹与姊妹嫂子们都和和气气的,却唯独对他客气周道到了十分,虽然不算不理不睬, 却更说不上亲热。若是因他有什么地方不好,林妹妹才不爱理他也罢了, 他尽力改了就是, 偏是因为男女之别,叫他既委屈又无可奈何。怎么老天偏叫他托生成了男身?林妹妹带的丫鬟婆子又多, 动不动就搬出一套话来撵他, 他不想走, 林妹妹就只管看着,他就知道是林妹妹的意思了,也不好不去。
时日一长, 他也有些灰心。可林妹妹这样的人品才貌,孤身来此做客,他若不能略尽绵心, 岂不是一大憾事?他知道昨日八月十八,乃是林妹妹的父亲再娶的日子。林妹妹虽然不说, 想来心中一定有烦愁之意。他好容易求动老太太, 许他们出去散一日的心,又特特地先来告诉林妹妹这个好消息。谁知他才问了一句, 怎么林妹妹就变了脸色?贾宝玉满心委屈,闷头坐下:“原是我想着妹妹来了一年,必然思念姑父。前几日中秋,我看妹妹屋里的灯亮到三更天才熄呢。”秋霜在一旁欲言又止, 林黛玉心里也不大舒服,想问他没得盯着她屋里的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