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里端着药膳进房,瞧见宁善被锦带掐出的一把腰身,觉着他似乎又瘦了些许。
宁善转身看见连里发呆模样,喊人过来:“连里。”
“哎!”不自觉倒是应了。
“过来束发。”
今日,要带着连里去向府。
向家是几大世家中根基最为久远的一脉,自开国那时向家便一直跟随宁家,执文治国,出了数任丞相。不过子嗣一向稀薄,上一辈更是只有向盈川与向虞这一对兄妹。兄长未至加冠便连中三元,小妹秀外慧中,有风华绝代之名。
向虞入主凤宫那一年,向盈川妻子突然患疾逝去,只留下向唐临一子,他也因此重病一场,未能出现那场宴席,而向盈川后来也未再娶妻。等到一场大旱席卷了这大地。向虞离世的消息传遍皇城,向府数月闭门,没了生息。
再后来,世人皆忘了那年传的什么白衣状元、少年卿相,只知道天生佛子。
参天大树繁茂枝叶不再,剩下逐渐干萎的枝丫在外裸露,叫谁也看不见这黑暗之下埋着怎样蟠根错节的丑陋树根和滋养着这未僵之躯的层层血rou。
已是春末夏初之时,向府大门沉重,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宁善像是听见了腐朽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越往里进,越能嗅到点香之下那掩盖不了的腐朽味道。
“九殿下。”大堂之内,空空荡荡,只坐了一个人。那人也穿着一身素衣,鬓角发白,眼尾因笑意而显出细纹,却仍旧不失俊朗,可窥见年轻时候的神采模样。
那双眼睛却像蒙了一层灰,此刻定定望着宁善,鬼魅一般。
宁善脊背像是被一条细蛇缓慢爬过,升腾出一股奇妙滋味。他弯弯腰,朝面前人躬身:“老师。”
那人转着木轮椅,靠近了,宁善便嗅到了那人身上的药草味。一只苍白细瘦的手伸到宁善面前,碰到他温热的手背,然后那温度便钻进皮肤之下,如若附骨之疽。
“今日唐临不在,就我俩一起吃个饭吧。”声音如玉掷,“来。”
宁善迈步跟上,替他推那木轮椅。
喝了些小酒,宁善走在大街上,身上好似还带着寒气,被阳光一晒,有些睁不开眼。他双臂僵着,或者说,全身都木着,像是下意识将自己封在一个壳子里。
身后传来连里一声惊呼,宁善还未反应过来,肩膀突然被一手揽住,“快让我去你府上躲几天!”
一颗脑袋往宁善眼前凑,敲碎晃荡鬼影,是薛池历。
那狗鼻子逮到呼吸间一点酒气,不过脑子便靠近脖颈,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手把宁善勒得更紧,“好呀,你居然还学会偷喝酒了!还不带我!”
身后传来一阵喧闹,“人在那儿!”
薛池历头也来不及回,抓着宁善便一个劲儿往前跑,东躲西逃,甩掉了一帮人。
宁善从未在这般窄小的巷子里待过,此刻却靠着墙不住喘息,听薛池历在一旁一边吐气一边解释,在军营里练的东西竟用在了这上面。
“老头子不知道想些什么,大哥成亲才几年,二哥都还没消息呢,居然就想让我和那关家小姐成亲。谁知道那关家小姐是谁,何况我这才多少年岁,还是军营里自在。”说着说着,薛池历眉头翘着,转头看宁善,“要不是不放心你这小身板,我就跟着二哥一起走了,在边关待他一辈子。”
“你也多练练,好不容易看得见了,也多活几年。”薛池历眼神刮了宁善一眼,开始望天。
那丁点儿大的心眼说浅也浅,宁善笑了笑,没有说“好”。
“走了,回去,今晚吃好的。等我被老头子逮回去不知道还能吃些啥,得先垫着。”
薛池历迈步走了走,突然回头看宁善,看见他还未平复的气息,似乎不放心道:“要我背你吗?”
宁善摇摇头,有些想笑:“还是走得动的。”想了想,又添了几个字,“不过得慢点。”
薛池历走到宁善身旁,步子小了些。
两人并肩而行,薛池历靠得很近。大街小巷,不知落进了谁的眼。
第22章
“要我背你吗?”
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升腾而起,是垂髫之音,童稚鲁莽,横冲直撞,带着点躁意和愧意。
宁善循着声响望去,看见一张清秀明朗的孩童脸颊,面上覆着薄红和细汗,不知是跑过多少地方闹出来的。
少年人也打望宁善,有些烦闷,这个小子不知道是哪家公子,傻愣愣地站在路中间,被他一不小心撞到在地,问了也不吱个声。
于是他蹲到那个看上去比他逮到的兔子还要呆的小子面前,露出尚还单薄的脊背,再重复了一遍。
“要我背你吗?”
宁善感觉到少年人猛地站起,脖颈处还留着不知被哪支树桠划出的红痕,鼓出一条肿胀的线,冒着血。
少年人却丁点未察,背着人径直往前走着,走着。
走到宁善将要看不见的地方。
那背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