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郎中过了府,镜郎倒了两天的药,便宣布自己痊愈了,要求停了每日的汤药,偏姜夫人殷勤的很,仍旧派人按照补身的方子预备,一日三顿地给镜郎送来。这天晨起,镜郎才吃了早饭,青竹儿又端了一碗药进来,镜郎瞥见那只一贯用来给他装药的玉莲花碗,就觉得口里的桂花蜜浆都不甜了,暗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放在窗边上吧,凉了再喝。”
青竹道:“这不是府里大夫开的药方,是新安殿下带来的先生为您准备的补药。”
“管他什么药呢,先放着就是了。”镜郎见青竹还要劝,忙先开了口,“之前让你去寻镇抚司的那个什么人,他住在哪儿,你知道么?”
青竹把碗放在窗边的小几上,略顿了顿,自若道:“那是大公子的副手……我也只是碰了一面,只是公子也知道,他们这一行,十分小心,还不知道他是否还留在那处。”
镜郎冷冷道:“别装了。”
“林纾到扬州了,是吧?若不是他亲自来了,他的副手就算愿意相助,也不至于如此殷勤仔细,没几天就能把姜氏查个底朝天。”
青竹登时不再说话,老实垂手而立,即使一声不吭,沮丧之意已经溢于言表,镜郎没好气地虚虚踹了他一脚:“还不去准备?”
青竹委屈地望了镜郎一望,得来个瞪视,便福了福身,转身出去了,只是沮丧可怜之意,都能从落寞背影里满溢出来。只是他人一走,镜郎就施施然起身,捏着玉碗的边缘端起来,十分潇洒地往桌边的痰盂里一倾,倒了个干干净净,一滴不剩,接着把碗一撂,重新歪回了榻上。
王默拎着壶过来给他斟茶,低着脑袋嘀咕道:“……公子,其实你只是为了不喝药吧?”
镜郎气势汹汹地白了王默一眼,却又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在他脸上拍了一下,不重,反而像是亲热的调情似的,王默一转头,就吻在他的手心,shi热的呼吸挠得镜郎痒痒,就要缩手,王默却大着胆子攥住了他的手腕,从掌心辗转吻到指腹,最后往指尖落下一个温柔的轻吻。
“好了,等会儿我要出门,你乖乖的,就给我看个门吧……上回的那荷花头的簪子可打好了没?我还等着戴呢……”
过不片刻,青竹回来了,敲了门进来,见镜郎正搂着王默喁喁私语,脸上便不大自在,却也没说什么,服侍着他换了出门的衣裳,领着他一路出了园子,到了二门外,那里已有马车相候。
镜郎上了马车,青竹就与车夫吩咐:“我们公子想去见识见识扬州景致……据说瘦西湖边风景秀丽。”
话里话外,就差把“扬州瘦马”几个字当着面说出来。
可想而知,青竹心里也是多酸溜溜的。
这话当然不能对着几位长辈说,尤其姜令望在外的名声就是个古板老道学,家宅和睦,别说正经的妾侍了,就是连个通房暖床的都没有,一心只守着长公主过日子……自然了,他是一心守着一个人不错,也不是自己的正经妻子。也是姜令闻有手段,年岁大了,照样能把正当盛年、钱权皆有的亲弟弟笼络的什么都看不见,一心里只有她……
若是姜氏兄妹两人老实些,或是胆子小些,便是兄妹乱lun,又轮到哪个来干涉了?大不了与广平长公主两人各玩各的,大家不计较。偏偏心术不正,拦路者死,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自然,同样的说辞委婉地同府里的车夫这般一说,这个中年汉子便露出了一脸心照不宣的笑,“码头花船,从来是晚上热闹,没想到公子有这样花头,青天白日地也去”,就轻车熟路地就驾着马车,花了小半个时辰,到了瘦西湖边一个不大起眼的码头。
午后枫树林的Yin凉下,停泊了七八艘乌篷船。青竹下了车,同船主人交涉几句,就有两个少女迎候在一边,都是十六七岁年纪,虽然说不上千娇百媚,但容色也颇为清丽可人,身上不是绸缎,也是Jing细的松江布,头上、手上,都装点了亮闪闪的银饰。
说定了车夫到了戌时来接人,镜郎领着青竹上了船,船夫撑着竹篙在岸边一点,小舟朝泛着涟漪的湖心滑去。
镜郎喝了口两个女孩斟的茶,到底嫌粗糙,也不肯尝她们备下的点心,只是拿青竹做个人rou枕头靠着,闭目养神。
小舟轻缓地驶过沿岸的绿荫,从一个环绕矮树的小口划了出去,在狭窄水道中又行了一盏茶的功夫,船头轻轻一碰,靠了岸。
镜郎有些困倦,下得船来,揉了揉眼睛,被嘈杂吵闹的声响闹得眉头紧皱,方才抬起头来打量四周,看清街景时,不由一愣。
一侧街道是扬州城中最寻常的民居,粉墙黛瓦,另一侧则是一片高高低低破落不堪,像是人随便踹两脚踹出来的,半边敞露天光的茅屋。
黄泥满地,挨挨挤挤,或站或坐或躺,全是人,人群的最前端,黑色天棚底下,支着一张翻飞的旗帜,上面大大写了个“粥”字。
他看了看自己,脚下粉底皂靴陷在泥地里,靴面溅满了尘土;又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青竹儿今天选来选去,竟然为他选了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