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他说着,唇边浮起浅淡笑意,“我来寻那个愿为我撑伞的人,想问问他,那时的承诺还作得数吗?”
我眨了眨眼,惟恐这是蜃楼一梦,狠掐了自己手心几下,痛得呲牙咧嘴。等回过神来,又激动得想放声大笑,恨不得飞扑入他怀里。
谁知越是快活,就越说不出话,双脚更是如盘踞树根死死扎进土地,难以挪动分毫。
隔着垂落的交错枝桠,伏清与我迢迢相望。沉默半晌,没等到我回应,他便敛去笑意。
“我让你等得太久,所以你不愿了?”
胸口忽然传来尖锐痛感,酸胀万分。
奇怪,我已将心归还给云杪,怎还会觉出心痛难抑?甚至……在本该纯粹的喜悦里,不知何时竟掺杂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乱情感。
正暗暗思索,眼尾突地如火烧般滚烫。我轻抬指尖,触向那处——正是朱砂所化的痣。
蛇妖曾言,四犯朱砂,痛其所痛、哀其所哀、喜其所喜、乐其所乐。
原来早在不知情的许多时刻,我的喜怒哀乐、五感六觉,已与伏清息息相通。
他的所有痛苦与难过,都会加倍付诸在我身上。
反之亦然。
往后可不能再惹他不快活。否则……
唉,就说是我自讨苦吃。
我笑着叹气,掌心压上胸口,里面已是空荡无物,寻不见任何物事跳动起伏,却又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圆满。
“真君。”我唤他。
伏清静静看我,神色收整至波澜不起,看着分外清冷孤傲——仿佛不会被任何事困扰,也不会为任何人驻足。
但细细聆听胸口的无言声响,我便知晓,他并非无所谓,他只是太害怕、太忐忑了。
是我做的不够好。
所幸往后还有很长的时日,我对他究竟有几分情意,他总会……慢慢领会的。
我撑着揽月枝化作的油纸伞,走至伏清面前,稍倾伞面,为他隔开雨雾,柔声道:“我对真君一往情深,并非诳语。拳拳真心,日月可鉴。别说是百年,千年我都等你。”
伏清眸光微动,正欲开口,我却不想再听他说些煞风景的嗔言怨语,欺身将他抵上树干,仰首含住那双唇。
他起先毫无反应,只松开唇瓣任我取夺,后来被勾得狠了,这才扣住我后颈,逐着我的舌尖纠缠厮磨起来。
落霞已收,一轮弯月悄然挂起,泼上满地黛蓝似的黑。
长夜虽至,但只要他在,就终会迎来破晓。
晚风合着冷梅香,在齿间漾开。我稍觉恍惚,轻阖眼帘。
这是一只矜贵的,温柔的,漂亮的鹤,不知是被什么假象蒙蔽住双目,是以失足跌进我的陷阱。
这次,我要将他留下。
-全文完-
第96章 番外·昭华玉冷
1.
暮云收尽,桂魄迢迢。远处银筝声哀,满溢一地清寒。
昭华推开门,身后掀起阵阵惊风,呼啸而入,卷起堂内层叠帷幔,交错飞卷,有如涛涌白浪。
他按住鼓振袖袍,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去,目光穿过垂落灵幡,停在一丈余远外的黑色棺木上。
那绣着‘奠’字的白布,也正随风颤动着,萧瑟似晚秋落叶,立时便要坠入尘泥。
下一刻,便见有只手探过来,紧按住这块白布。
“把门带上。”仿佛是怕惊到棺中人,故刻意压低嗓音,轻声喝令,“出去。”
昭华没动。
他盯着这只手,足静了有盏茶功夫,方移开视线,望向身着丧衣的男子,道:“父君罔顾母后颜面,不理朝中事务,也执意要来玄丹为云姬守灵半月。据传是情语千万,日夜低诉不休。怎么轮到儿臣这头,就无话可说了?”
昭岚置若罔闻,手几近固执地按着白布,只长久地凝视棺中人,并不言语。
“父君?”
昭岚身姿一晃,似才回过神来。
他牵动唇角,总算开了口,却是对着云姬说:“近日,我时常忆起你我初见。斜风细雨中,你撑伞向我走来,问我,此时山酒满倾,公子可缺一个愿为你撑伞的人?我便想,倾慕我的女子有很多,像你这般直言快语的倒很少。本只是一时兴起允了你,后来……我也是真的,为你动心。”
昭华漠然心道,既是已为云姬动心,何故因权势动摇,改娶母后,反误母后一生?既是如此放不下云姬,又为何这些年里,从未见他下界去玄丹探望过云姬一眼?
偏要待佳人香消玉殒,再来缅怀追忆昔日种种。这般迟来的情意,比之草芥都不如。
却见昭岚睫羽低垂,注视着云姬的目光认真温柔,仿若眼里、心里再容不下他人的影子。
此等专注情态,上天恐怕都要为其动容,悠悠倒转千年岁月。
可他从未这样看过母后,也从未这样看过……
昭华冷笑,想出言讥讽几句,话至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