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哭得更厉害:“你就知拿这套说辞来哄骗我。呜……反正你又不是半妖,长狐狸尾巴的也不是你。”
原来是半妖。昭华淡淡心想,纵是不能成仙又如何?琳琅天阙寂寥高远,堪比囚牢。待他日后通晓人事,许是便知悔意了。
似有若无的叹息响起,云覆玉轻抚孩童头顶:“义父说过,你的狐狸尾巴很好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人也好,妖也罢,表相皆空,不必心生执念,也不必妄自菲薄。”
“可是、可是……”
“竹罗乖。”云覆玉无意多言,俯身抱起孩童,拍起他肩膀哄道,“义父拍拍你,就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这招堪比灵丹妙药。才半盏茶的功夫,那孩童就止住哭声,小手揽住男人腰身,沉沉睡去。
“……你是他义父?”昭华打破沉寂,声音层层回荡在石洞。
云覆玉捂住孩童双耳,微一颔首:“方才多谢少君成全。”
“不必。”昭华双手枕在脑后,身下的云罗绸缎借力轻晃,“且不论小爷早就改邪归正。就算是搁在以往,也不必自降身份,来为难这等ru臭未干、成天只知哭天抹泪的小毛孩。这要传出去,多丢我那好父君的脸面呐。”
“并非如少君所想。”云覆玉顿了顿,面容复显出几分浅淡笑意,“我倒是盼着他能哭出来。这样,自是比凡事都闷在心里要好。”
此言有悖父君昔日教诲。昭华觉得稀罕,却久等不至下文,便侧首看去。
月色溶溶,银汉无声。
云覆玉垂首,长指轻挑,为孩童捋顺散乱鬓发,神色是分外的认真温柔。
如此专注情态,好似眼里、心里再容不下旁人的影子,倒不免令人……
昭华静静看了半晌,移开视线。
不知为何,他忽地想起方才那个没做完的梦。
勾陈天垣里,北斗眼带怜悯,看着他说:“可惜,少君八字里孤辰、寡宿同现,注定孤亲缘、寡情缘。若不心生执念,自可享尽荣华、无病无灾。但倘若执意抢夺本不属于你之物,命局生变,恐由吉煞入凶煞。”
他那时不知天高地厚,听闻此言后,只将头扬得更高,傲然道:“这有什么可惜的?”
东极咸Yin子民,除却自由,便该再无他物可惦念。
这没有什么可惜的。
不错。
这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3.
天光乍亮,昭华未再去寻昭岚,孤身归返阆风宫。
推门进屋,母后正拈着细针,蹙眉打量着尺绢上的刺绣图案。
——上次回东极庆寿,曾照顾母后起居的嬷嬷对他说,母后少时脾性顽劣不堪,那双手只知握剑,与伏夷并称咸Yin双煞,成日里都没个消停。什么琴棋书画、刺绣女红,谁跟她提她就跟谁急眼。哪里晓得……
说到这,嬷嬷有些哽咽,抹了把泪。
哪里晓得,嫁给昭岚后,她不仅再未握过剑,十指也沾了阳春水,平日最不屑的琴棋书画、刺绣女红,到了如今,也是样样Jing通。
其实学会这些又能如何?父君仍是不会多看她一眼。
就好像她弃红从白,成日作那身缟素打扮,也照旧成不了云姬。
昭华闭了闭眼,轻声唤:“母后。”
伏泠散去眉间愁绪,将尺绢搁在桌案,朝他挥手,温柔笑道:“来的正是时候。吾儿,过几日便是你生辰,母后为你裁了件新衣,来看看这料子合不合你心意?”
他走上前,捻起布料摩挲几番,微微颔首,姿态是挑不出错的稳重持礼:“母后选的自然都合儿臣心意。”
伏泠渐收起笑:“记得你小时候性子是最顽劣不过,怎么如今……”
语句戛然而止,她悠悠叹息起来。
“我如今这般,母后不喜欢?”
“这说的是什么傻话。你是母后的孩子,无论你性子如何、模样如何,母后都是极喜欢的。”
昭华迎上伏泠目光,不躲不避。半晌才问:“当真?”
“当真。”
伏泠说这话的时候,凤目含笑,深深地望向他,似是秉着十二万分的情意,仿若眼里、心里都只能容得下他一人。
昭华却觉胸口酸疼,难以名状的焦躁之情越发高涨。
不够,还不够。
定是有哪里不对。
他命格无双,有个爱他的母后,权势、地位,旁人所趋之若鹜的,他悉数唾手可得。既已得到这么多,为何仍不知足?
昭华默然垂眼,望向衣底长靴的眸光万分冷淡,又似掺了些许迷惘。
究竟……还有什么可不知足?
4.
云姬溘逝后,昭岚无心朝堂,大半事宜便全权落在昭华身上。众仙家初时不看好他,但随着年月见长,也肯承认他才情过人,已不复昔日顽劣。
故有传言,待到下次千秋宴举行之时,定是昭华继任帝君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