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戎潇以前带兵的时候见过兽医医治一匹后腿起脓包的战马,那畜生被结结实实地捆在木桩上,兽医拿巴掌大的刀子对准鼓包戳进去再拔出来,黄黄白白的脓水就从刀口喷到地上。
他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和那匹马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徐军医慢条斯理地将刚被他开了个口子的伤腿裹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方轻薄的白色巾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柳叶细刀上的血水放回木盒里,这才直起腰:“淤血已经放出来了。”
一旁侍女捧着的热水已然被染成了粉色,谢谦侧过脸,尽量不去看:“可好了?”
他看到过几乎横流成河的血海,本以为自己已经无坚不摧,但一想到这血是从严戎潇的身上流出来的,他竟然觉得头晕目眩。
严戎潇平躺在床上,仰面看到谢谦俊俏的侧脸,身上的被子隆起来,看着像塞了个球一样。他生无可恋道:“大概。”
双手柔软的小丫鬟在徐军医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将严戎潇包扎好的腿放平,拿被子盖好。
老军医一咂嘴,摇头晃脑:“不大概,”他不知又从哪摸出来另一块洁白如新的方巾,仔细擦拭手指,“侯爷的烧还没退,万不可大意。”
严戎潇年轻的时候在这小老头身上吃过不少瘪,新仇旧恨一块发作,原地气成个炉灶:“擎在那说废话!”
可惜他已经病歪歪地在床上躺了三天,骨头都是软的,自觉的老虎发威在徐军医眼里看来就是个胖猫炸毛,毫无威慑力可言。他依旧笑眯眯地低头看看凶名远扬的镇远侯,对谢谦道:“侯爷胎气不稳,胞宫已有收缩的预兆,老夫会给侯爷施针,尽力保世子安稳。”
谢谦抓着严戎潇的手,瘦削的肩颈弯成一道优美的弦月:“辛苦徐军医了。”
严戎潇躯干额头上的温度已经很烫手,但却手脚冰凉,谢谦双手拢住他粗糙而布满伤疤的大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
徐军医出身蜀地颇有传承的医学世家,一手金针使用的出神入化,不一会就把严侯爷给扎成了一只银光闪闪的刺猬。
他再次从怀中翻出全新的方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嘘了一口气:“天亮之后如果热度能降下来,那侯爷和世子就都平安无事。”
夜色如同被打翻在宣纸上的墨汁,迅速吞没了昏暗的天光,侍女早已点燃碗口粗的牛油大蜡,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如白昼,好方便徐军医下针。
谢谦捏着严戎潇的手,迅速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还有那么久。”他思索片刻,又问,“若是降不下来?”
徐军医嫌严戎潇一张破嘴只会往外喷狗话,一早就给他扎睡过去了。
有洁癖的徐军医把方巾放到托盘里,目光沉沉,用暮年之人特有的慈和声音道:“那就要看二位是想保侯爷,还是保世子了。”
谢谦虽然刚满二十,在外人眼里就是个养在后宅不谙世事的娇花,可在这个时候竟出人意料的沉的住气:“徐军医何意?”
“若高热不退,势必会早产。”徐军医对他的表现毫不吃惊,示意丫鬟给他搬个椅子过来,一抖衣摆坐下,翘起二郎腿,“侯爷久病,体力恐怕不足以顺利生产,到时......”
谢谦强自按捺住心底的焦虑,看着严戎潇坨红的脸,伸手轻轻放在他圆润的孕肚上。他们的孩子对一切一无所知,正蜷缩在父亲腹中和他一起沉睡,幼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
“如果可能,还请徐军医尽量保全他们父子。”他轻声说。
铜托台上洁白如脂膏的蜡烛默默燃烧着,烛泪顺着雕了花的烛身流淌到浅口酒碟般的托盘上,又很快凝固。侍女拿银剪剪去多余的烛芯,轻微的咔嚓声在安静的卧房里格外清晰。
徐军医不停地更换金针的位置,内衫的领口已经被汗水浸透。
因为高热,严戎潇熟睡中也不安稳,有些焦躁地试图变换睡姿,手指揪住被面,急促地喘息:“呃...”
谢谦跪坐在他身边的脚踏上,按着他,不让他乱动碰到细针。民间传说这针如果不对,把人扎瘫甚至扎死的都有,他虽不信,但也不敢冒这个风险:“长策,别乱动...”
他轻声附在严戎潇的耳边哄他:“一会就好了,一会就好。”
炽热的温度隔着一点距离扑在谢谦的脸上,严戎潇的脸红得仿佛烧起来一般,胸口艰难地起伏,呼吸音重得像铁匠用的风箱:“嗯...”
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个开水锅中,咕嘟咕嘟的水声忽远忽近,整个人都快被煮熟了,肚子也抽搐地发疼。
谢谦清冷的嗓音如同一缕微风,从重重烧灼的热浪里左突右闪,飘荡进他的耳朵。可他的眼皮就像被烧化的蜡烛一样,紧紧粘在一起,费尽全身力气也睁不开分毫。
“谨之...”他喃喃地呼唤,声音嘶哑微弱,声带在高热中几乎被烤化了。
谢谦攥紧他的手,柔声细语道:“我在。”
严戎潇的嘴微微张开,艰涩地喘息,呼哧呼哧的声音颤抖如严冬的夏虫。他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