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看了眼天气预告的定位,还在本市。
但是这座城市的面积有1426平方公里,他一个人置身其间,仍然宛如滴水入海。
也不知走了多久,下山这一条漫长的路终于走到尽头,周棠双脚踩上实地的那一瞬,他回头一看,原本漆黑的夜幕已经泛起蒙蒙灰意,浓重的黑色微微散去,露出千顷碧叶浓荫。
周棠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这里是真的偏僻,虽然脚下一条柏油马路既宽且阔,但道路两旁都是野地树林,与周棠印象中那个繁华熙攘的国际大城市相去甚远,他走了很久都没见到一户人家。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老家,那是个经济不发达的小县城,年轻人们纷纷外出去大城市打工,留在家乡的只剩下老人小孩儿,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不敢外出,他妈妈在镇上唯一一家流水线工厂没日没夜地干活不回家,他就自己大晚上的走去找她。
他家离工厂很远,一路上没有路灯,只有西北凄厉的风声。他就哼着歌儿给自己壮胆,佯装淡定,其实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一路狂奔着冲进深夜寂静无人的工厂,扑进他妈妈柔软的怀抱,“妈妈!”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直到五年前的一个夜晚,他仍如往常那般去找妈妈,可找到她时,她趴在缝纫机上一动不动,熟识的工友阿姨红着眼睛安慰她说妈妈是在睡觉,可她这一觉睡去,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从那以后那条路成了他的梦魇,他在梦中无数次地回到那条漆黑的小路上,却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这个情况在妈妈去世后几年才终于缓解,他以为噩梦终于结束了,可现在他浑浑噩噩地走在这条不知来路不知前途的路上,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己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从这里去学校的路,也许和当初从他家到工厂的路一样漫长,但是天际泛红、旭日将升,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难言的绝望的感觉弥漫心头,周棠麻木地一摇一晃地在宽阔无人的马路上走着,突然身后传来两声喇叭提示他让开,周棠浑身一震,猛然转身,张开双臂——刹车紧急制动,轮带与地面摩擦发出难听的噪音,车子勉强停下,一个像是赶着去办事的中年人从面包车里探出脑袋,劈头盖脸地骂道:“小赤佬!大清早的你找死啊!”
“叔叔!”难听的咒骂听在此刻周棠的耳朵里也与天籁无异,他扑到驾驶座车门上,扒拉着玻璃窗急切地哀求:“叔叔,你能不能把我送去XX中学!我会付钱的!求求你!”
“X中?”司机狐疑地上下打量一身睡衣的周棠,“这儿离X中很远,你去那儿干嘛?”
周棠急道:“我是X中的学生,今天还要高考!”
“你这个小鬼,这么不懂事,今天要高考还跑这么远来玩?!”司机一听也跟着急起来,一指副驾驶,“Cao,赶紧上来!我要是你爸妈,非得劈了你!”
“谢谢!谢谢叔叔!”周棠激动得连连道谢,连忙钻进面包车。
司机一脚油门,面包车“轰”地往前开去,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着:“你跟我那闺女一样不靠谱,她去年高考,也跟你一样不上心,第二天就要上考场了,前一天还打游戏打到半夜,要不是她妈早上去叫她,她都能一觉睡到大中午……”
靠在椅背上听着司机嘀嘀咕咕的念叨,周棠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他折腾了一整夜没睡觉,此刻眼皮子就开始上下打架,他竭力撑着不让自己睡觉,哈欠一个接一个地打。
司机察觉到了他的困意,说:“困了?困了就赶紧睡一会儿,等会儿还要考试呢。别担心我把你卖了,我们家不差卖你这一个人的钱。”
周棠笑了一下,说:“谢谢叔叔。”
司机说:“出门在外谁不会碰上点难处?能帮一点就是一点,咱们中国还是好人多……”
司机大叔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模糊,周棠终于熬不住睡着了。
摇摇晃晃的梦境里仍然是他独自走在镇上那条漆黑的小路上,他走啊走啊,怎么走都走不到头,正当他茫然不知所措时,前路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这个身影模糊而又熟悉,冲自己招手呼唤:“过来,过来。”
周棠鬼使神差地朝那模糊的身影缓缓走去,走得近了些,那身影的轮廓也稍许清晰了一点,他眯着眼睛使劲儿辨认——是妈妈吗?还是……还是……
“小伙子!小伙子你醒醒!”周棠迷茫地睁开眼睛,看见司机大叔正晃着自己的肩膀,他下意识地看向车窗外,车外的世界已经从山间树林变回了摩天大楼,附近的街景有些眼熟,大概已经离学校不远了,可是大街上无数私家车摩肩擦踵,已将整条路堵得水泄不通。
司机说:“堵成这样,估计一时半会是动不了了,你赶紧自己下车跑着去,遇到交警就向他们求助,第一场考试已经开考二十分钟了!”
说着,司机大叔把自己的手机递到周棠面前,屏幕上明晃晃地映着——9:21
第一次考试九点钟开始,开考半小时后禁止入场,他只剩下9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