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就这样随他去?”即便是王爷这个旁观客,也不能继续心安理得地隔岸把火观了。
皇上这是在气恼里装出来的淡定:“呵,要去春岚宫学规矩这话,可是他亲口说的,既是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让他好好地去吃吃苦头吧。”
一想起梁公子望他作别时决绝的那一眼,皇上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即便是只无规无矩的母狗,圈在身边如此锦衣玉食地养着、龙根独宠地疼着,也该是把他给驯乖了。他竟还是想着要逃开主人身边,去做那低三下四的流浪野犬。好啊,那就让他去吧,也叫他晓得晓得,做丧家之犬的滋味!
王爷语塞地望了皇上片刻,愤愤然抬袖压下一口茶,便不再劝了。
春岚宫里,一场教训方才揭开帷帘。
暂且代掌后宫的王娘娘,头上摇着凤钗,指上套着金甲,由三四个立在身旁的宫女太监伺候着,稳坐中堂。她的腰杆挺得笔直,她的笑容有些得意,她自认为皇上准她将小sao货带回来,便是默许了她将来,稳稳坐在凤仪天下的皇后位子上施威。
她的目光,如同涂了毒药的荆棘一般锐利,像要扎进梁公子好看的皮rou里、掏出两个窟窿,不过好在梁公子闲静如往日一般垂目视地,不多看她。
王娘娘一抬手,自有狐假虎威的嬷嬷,吊着嗓子替她高吼:“后宫三千,何者为尊?天下仰目,谁人为凤?娘娘贵为后宫三千妃嫔之首,整个后宫,自然皆以她的德行马首是瞻。小贱人你给我听清楚了,娘娘就是这后宫里的天,谁若是不敬天、敢与天斗,娘娘随意抬起一根小指头,就能捏死你!你要学后宫里的规矩,春岚宫的规矩就是整个后宫的规矩,娘娘说的话比天大,娘娘立的矩就是天法,你听懂了没有!”
梁公子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王娘娘的面子有些架不住。
嬷嬷的话虽是这么说没错,可她想起临走前,皇上附到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威胁,旁的人听不见,可她听得却是心惊:“你从朕身边带走的人,还要毫发无伤地原样带回来。稍稍教训一下可以,可若是缺了胳膊少了腿儿的,回头我一样不落,从你那个在兵部当差的哥哥身上讨回来”
得想个法子治治小贱人,可又不能做得太明显,起码不能留伤在外面。
不知内情的嬷嬷,还在言辞激昂地替主训示:“春岚宫的规矩有二:一,娘娘不喜宫人高声喧哗,大呼小叫地惊扰了凤听;二,娘娘不喜下人快步穿堂,慌慌忙忙地丢了仪仗。从春岚宫里出来的人,各个都必须谨言慎行,行事端庄,做奴才的,也要有做奴才应有的样,你听懂了没有!”
梁公子望一眼嬷嬷瞪圆的眼睛,想想娘娘站在南书房外大呼小叫,冲进来问罪时来势汹汹,觉得这两条规矩,真是没来由的滑稽。
“你笑什么笑!小sao货,你就是这样没脸没皮,勾引皇上的吧!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不会长记性!”
嬷嬷走上前,抬手就想往梁公子脸上甩巴掌,可却被王娘娘阻止了:“诶,先别。若是什么都没教呢就对他动手,回头落人话柄,人家会说是本宫没给他机会”
嬷嬷立刻换了脸色奉承道:“娘娘真是宅心仁厚!”
实则娘娘哪有这般好心?她是怕老嬷嬷下手太重,在那张白嫩的皮相上留下深紫的手印,甚至是丑陋的疤痕,回头皇上要拿她的亲眷是问。
“这贱人方才在南书房,给我指了一碗‘甘泉汤’,那味道,真是sao得没媲了”娘娘作嫌恶状,捻着帕子在鼻下扇风,Yin阳怪气道,“圣人言‘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宫自然也要回敬他一碗,那才算是尽到了礼数啊!来人啊,给他也上一碗好酒,我要请他慢慢地品。”
梁公子等的就是这一碗鸩酒。瓷碗端到他的眼前,仿佛秤砣落进他的心底——他是铁了心地要寻死了,皇上不肯给的,王娘娘倒是与他了成全。
可没想到,那碗酒没灌进他的嘴里,而是被搁在了他的头顶。
王娘娘的训诫再度响起:“你且顶着它练习走姿吧。记住,下脚要轻,不能摇晃,不能侧身,不能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否则便是逾矩,那就别怪本宫请你喝罚酒!”
真是好笑的调教呢。
梁公子抬步,试着照王娘娘说的去走,轻落款步,聚Jing昂首,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做到,只是压在头顶上的那一碗酒,好似皇权的威压那么让人喘不过气,那么沉重,那么让人想不出有何理由,该是他由来承受。
思及此,梁公子忽然凌乱了步伐,做出跌跌撞撞的样子,站都站不稳。原本“谨步穿堂”的训练,叫他轻而易举、毁成了莽撞小跑的一锅粥。酒碗自是没几步就翻了,水滴浇shi了他的额发,看在贵妃眼里,他的样子就如落水狗一般狼狈。
贵妃终于抓住了罚他的理由:“来人啊,给他满上,喝完了再接着走。”
梁公子心里道:呵,还走什么走呢?哦,饮尽阳世酒,黄泉路上走,孟婆端着汤,请君莫回头。
他痴痴地笑了,慢慢闭上眼,抬起双臂接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