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21 如何,愛一個人</h1>
十五歲的時候,俞桑棠以為自己喜歡上了閔允程。
而那種以為,是要不得的錯覺。情竇初開的高中女生一時的迷惑往往只是美麗的錯誤,偏偏對於她不是,這是她一腳踏入煉獄的開始。
直到現在,偶爾她還是會失神,自己怎麼會如此糊塗,錯把那樣的心情當成是愛呢?
那是同情、抑或憐憫…但真正的愛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她錯把那種對自己不幸而產生的熟悉,當作投影反射在閔允程身上。
其實桑棠就像月亮,真正的她,不是太陽,根本沒有溫暖人心的力量。說穿了,她只不過是沉醉在自己的幻想裡。一時的昏頭讓她什麼也看不清,盲目到近乎愚蠢的埋頭付出,她是那樣急於想給予、想報答阿姨姨丈對她們母女的好,她需要一個脆弱的人,去填補想保護別人的自我滿足。
一個不能發光卻還不自量力的月亮,最後的下場就是殞落。
她根本不了解閔允程——他的過去、他的脾氣,而閔允程卻早在她毫無察覺的時候,開始對她瞭若指掌。
一廂情願幻想出現的愛,是不可能有美好結局的,他們兩個中間早有一道隔閡的裂痕,隨著對彼此的需要不斷膨脹,崩裂的隔痕不斷加深,遲早也會到了無法彌補的境地。
可是他們不懂。
尤其是他。
閔允程並不懂得如何愛一個人,他甚至沒注意到自己愛上了俞桑棠。他渴望她、依賴她…那種情感就像騰騰點起的烈火,焚噬著他的身心。讓他迷惑,讓他痛苦。
有一天晚上,桑棠留在學校趕教室佈置,錯過了末班公車,最後還是小阿姨派司機特地去接她。車子駛回閔家時,也已經快十點了,她背著書包匆匆下了車,無意間抬頭一看…竟看見二樓邊的百葉窗被推開了,書包揹帶沉甸甸地陷在她右肩上,空著的左手不由自主地舉起,遮著那隱約刺眼的淡金黃光線,光影流轉之間,她竟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陌生卻熟悉的身影…
是閔允程。
他站在窗邊,孩子氣的托著兩頰,伏在台前靜靜地盯著她瞧。俞桑棠從沒機會仔細見過閔允程的臉,這樣怔怔地望著…有種虛無而脆弱的特質,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額前的頭髮被暖烘烘的燈光染成棕色,像西方童話裡的小孩,寂寞的眼、孤單的唇,他被困在詛咒裡太久了,他需要她,需要她來拯救他離開。
桑棠出神地望著,直到閔允程臉微微泛紅地扭開頭——他在等她回家嗎?因為擔心她嗎?那一刻,她的心歡欣地鼓動起來。笑得嘴都咧得大大的,扛起書包,滿心歡喜地站在臺階上對他揮了揮手。
允程不太自在地抿著嘴唇,有幾分小大人的作態。那種尷尬又不知所措的表情消融了距離,他不知該如何處理這尷尬的狀況,索性轉身逃離,窗戶一下空了,只剩天花板連著牆面上朦朧走動的一片影子,然後碰地關上百葉窗。
她仰著臉,還有點似真似假的不可置信,再也沒有什麼比感情得到回應更叫人開心的事了。
那天晚上,在只有她們母女倆的餐桌上,桑棠飯吃得心不在焉,媽媽替她呈了碗湯,「怎麼了?妳看起來很開心。」
她拿著碗,有點害羞地閃躲母親的提問。「沒、沒什麼啦…」
「哦,難道是戀愛了?」媽媽了然地微笑,憐愛地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滿臉通紅「還真的是的樣子呢,」她在桑棠對面坐了下來「收到情書了?是什麼樣的人?」
身為人母,對於孩子的將來、感情總是忍不住問得過頭。
因為關心,也因為不捨。一想到踩在自己腳尖上的寶貝已經長大,有了喜歡的人、開始要體驗現實中的酸甜苦辣,父母就有種說不出的遺憾。
「討、討厭啦!媽媽妳幹嘛這麼好奇嘛。」但十六歲不到的女兒哪會懂呢?桑棠慌慌張張地嚷道,試圖掩飾自己的羞澀,她們母女間很久沒有這麼輕鬆的相處了,餐桌上往往瀰漫著沉重的壓力——關於經濟或失去。
「哎呀,妳可別看不起我,媽媽我可是談過戀愛的呀。」母親的眼底滿是溫柔,她才不過四十歲的年紀,酷似女兒的白皙巴掌臉,內雙的圓潤眼睛…她當然曾經年輕貌美過,但隨著歲月的流逝,累積在眼角上的不是皺痕,而是加深的哀愁。
如同年輪的漸漸增加,此時的酈予桑,仍然是個美麗的女人。衰頹,反而襯托出她的風韻,就像傾塌的舊城,滄桑的絕美。
桑棠努努嘴,有些不自在,低下頭好一陣子沒說話,只慢慢地扒著飯。她從小就跟爸爸感情比較好,父親車禍死後,面對年紀輕輕就守寡、還一肩擔起家務的母親,她們幾乎沒有任何單獨交談的時間。
兩人都是不善於表達感情的人,比起那種單純的親情,桑棠和媽媽的感情比較類似於戰友情誼。互相支撐著彼此,為了守護什麼、維繫什麼而存在,他們的家不能垮,因為垮了,就代表爸爸真的不在了…或許彼此都對清楚真相,所以,誰也沒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