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齐远三年才能踏出房门见到阳光的原因,谢芝害怕有嘴不严实的将齐远这副尊容声张出去捅娄子,那可就完蛋了。那样的话,即便齐远在齐斐手上捡回一命,那也得被百姓们烧死。
在愚昧的百姓眼中看来,这不详的长相必定是上天降罚的预兆,若是不烧死肯定会被神灵惩罚的。别说齐远,就是谢芝这个郡守父亲都有可能被烧死。生下如此不详的儿子,难道做父亲的没有责任吗?
齐远随意抹了把脸,拂去身上的异物,凝眉冷冷的看着自己的母父。这些年他对齐斐一忍再忍,不孝在昱朝可是大罪。何况齐斐这病忌动肝火,谢芝怜爱夫人,只能在旁边劝告,让齐远不要惹母父生气,没事躲着走点就行了,齐远这才不好发作。
可是谢芝哪里能知,齐远的存在本身就是齐斐的眼中钉rou中刺,又哪里是躲得过去的。齐远自刚从异界穿越过来,也就是他刚出生那天起就想离开这个家。
他要主宰自己的命运。
为此,齐远付出了无数努力。他在那段被困在黑暗中的三年中拼命学习如何收回身上的鳞片,绝望时甚至用短胖的小手挥舞着刀子想将鳞片拔出来,直到把自己搞得鲜血淋漓。后来齐远终于学会了这项技能,虽然过程苦不堪言,好歹结局是好的,在此之后,谢芝终于松口允许齐远出门。
回忆结束。
齐斐见齐远这表情更是盛怒,他本就灯油枯尽,刚才那一下子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他捂住胸口重重咳嗽,面容紫涨,喘了几口气道:“我死后你无需替我守孝,我可当不起!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坟墓前!”
这话算是相当重了。在昱朝,直系亲属过世需为其守孝三年,当然这规矩并非一成不变,如果逝者临终时表示无须为其守孝,那么也是可以免去此项的。若是齐远为母父守孝,那么他就注定要与今年的殿试无缘了,白白浪费三年光Yin。
齐远连十五年都忍过来了,这会儿齐斐再怎么打骂也没有之前康健时厉害,受着就是了,不在乎这一时半儿。齐斐交待完后就将齐远赶了出去,示意自己要和谢芝单独呆一会儿,齐远朝着齐斐的方向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随即转身离去。
齐斐到底是没撑到新年。
第二天一早,齐远刚推开房门就见到了等待已久的谢芝正伫立在中庭中。自夫人离去,这位郡守似乎一夜间苍老了许多,竟是壮年期就生了华发。
齐远上前对父亲行礼,谢芝摆手示意儿子起身,他自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道:“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银两,家里的东西我也变卖了,加起来一共是五千两。京城路途遥远,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缺什么自己买。”
说着又掏出另外一张纸页,示意齐远接住,“这是我前几年购置的房产,在黎阳郡。你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去那里避一避。当然你拿来换银子也是可以的,不过我建议最好不要,宅子不大,好歹是个安身之所。”黎阳郡,一个比汝阳郡还要偏远的地方。
“我的一身本事早就传于你,要记住医术这条路是没有止境的,你还需虚心磨炼,戒骄戒躁。在官场混不下去了就去医馆当个大夫也饿不死了,不过千万别去当太医就是了。”
接着又拉着齐远絮絮叨叨嘱咐了许多,齐远见他一副交付后事的样子不由得眼眶一酸。虽然谢芝平时纵容着齐斐虐待自己,与他相处时也不太像父子,但此时齐远是能感受到其中关切之情的,这是一种长辈对放心不下的小辈的维护。
“最后还有这个,”谢芝示意齐远接住手中刻着一个‘斐’字的玉佩,淡淡的道:“这是你母父曾经的东西,如今我把它交给你,你要好生保管。”
谢芝朝远处走了几步,示意齐远不要再跟,“我陪你母父再待会儿,你去吧。”这句话竟成诀别。
晚饭时,齐远就收到了父亲服毒自尽的消息。下人们皆传郡守大人用情至深,不愿独自苟活,于是追随夫人而去。齐远在顺至元年的第一天一连失去两位亲人,这年号对他来说竟也成了一个莫大的讽刺。
以后他就是一个人了。
谢芝自己就将后事安排的差不多了,甚至还写了无需齐远为父母守孝,只愿他能尽早报效朝廷云云的折子呈上去,让齐远立刻动身离开汝阳郡,有其他人为自己和齐斐料理后事。
齐远到底是还是没遵循谢芝遗书的意思,他独自站在堆满花圈的郡守府门口,接受来往似真情或似假意的哀悼,看着火舌舔舐掉父母的遗体。这也是谢芝的意思,据说还是齐斐生前与他的戏言,说希望自己死后化为尘埃,周游天地,而不是困在棺木这方寸之地。
守到了头七才离开。齐远看着那个写着‘谢’字的匾额被摘下,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一位新主人来到这里,接替父亲成为新一任汝阳郡郡守。
齐远在郡守府门口久久伫立,正月里的大雪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很快蔓延至膝弯处。大腿以下的位置如灌了铅般沉重僵硬,齐远却懒得管,他犹如一缕没有归属的幽魂,孤零零地飘荡在这异世的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