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出了这号人物?换做是我能不能接下这一鞭?越想越毛骨悚然,更待看场中男人如何对应。
金鞭劈面而至,那玄衣男人竟然一动不动,周身命门浑然不加防范。难道是吓傻了?可看他跪姿端肃超拔,气势中正平和,如临山崩海啸而稳如磐石,与方才踉跄颤抖的狼狈姿态判若两人。
来犯者杀机纵横,众人皆退而玄衣男人巍然不动,他虽跪着,酒肆中人却隐隐为他为屏,摆出同仇敌忾的守势,虽不知他来历和实力,但只看此人铁骨脊梁,就生出天塌了也有他顶着的安心。
可惜他这回却要让他们失望了。惊呼声中,金鞭如游龙甩尾,紧绕上他的脖子,他毫不加抵抗地被拽得前仆,似一头被套索住的猛虎。他以手撑地,费力地仰起头,一眨不眨地看向金鞭尽头。
沈劲松自方才看清那鞭子,心头轰然一声,至此再无杂念,只是宁定地等着他,一如信徒等待神迹。金鞭勒得他呼吸不畅,耳内响起隆隆轰鸣,喉咙里泛起铁锈味,五光十色的世间万物潮水般退去,最后只剩玉尘飞从鸿蒙未辟般的黑夜中一步步走来,戴着金面具,白衣流袖血染,血珠滴滴坠下,如曼殊天雨,狱火生莲。
生当复来归。
沈劲松一言不发地将他看了又看,如贪如执。在底也迦香的幻象里,沈劲松曾无数次见到他,玉遥城下初见,明珠照破山河,一箭动心;大雪出塞,山一程水一程,一程程都是春宵帐暖,八方城外剑歌相合,浮图城下挽飞花如游龙,荒原雨夜振袖如飞鸿,千百个他入梦来,含情含笑地唤一声沈郎。
沈劲松于浑噩中生出大欢喜,他还活着,他果然还活着。若换做旁人,乍然见恋人死而复生,总该先惊骇万分,但沈劲松本就无法接受他已死的事实,今日重逢,只当与他人间阔别。
沈劲松多年服药,活在旧梦里,梦所故有,其梦也真,如今再见他,权当美梦成真。沈劲松这般其实早见疯态,只是个性素来隐忍不发,又照常履行职责,与人相处温和周全,故而连疯也疯得不为人知。
今夜西漠重逢,他见玉尘飞风姿一如既往的华美,出手一如既往的凌厉,似较过去略显清癯,但依旧健康有力,甚至比五年前更加强盛从容,像淬过火的冷铁,振沸扬华,名剑始出。
沈劲松不禁略感欣慰:虽不知他这几年有何遭际,但总归不会过得太坏。
他目光躲闪片刻,才一鼓作气地看向玉尘飞的脖子,那里被一线细细的金环遮掩,如被金缮的白瓷碗,再像装饰,仍是裂痕。
“小飞。”沈劲松被金鞭绕颈,喉咙艰涩,低哑地唤道,这一声过后竟不知再说什么。总应先道歉,沈劲松亏欠玉尘飞深情如许;而沈将军与白龙侯,更是国破家亡的血海深仇,若论孰是孰非,百代罄竹也载不下两国人的累累尸骨。一句对不起,当真轻如鸿毛,听了让人发笑。
除了道歉,最想问的是“你好吗?”
怎么可能会好,若是好,何至挥剑自刎,何至孤影阑珊。
他一时心酸默然,这沉默中却似有什么在空洞地呼啸回响。
玉尘飞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面具后的眼睛森严而淡漠,如万载不化的冰川。
他向身后的青衣少年比了数个手势,还不待那少年转述。沈劲松却先反应过来他缘何如此——他竟哑了!沈劲松的心像被狠狠刺了一刀,却压抑得连一滴血都流不出。他在剧痛之下匍匐在地,仿佛脊梁骨都被人打断了。
那青衣少年波澜不惊道:“主人问你,可愿跟他走,不愿的话就杀了你。”
沈劲松喜悦地颤声道:“你竟愿意让我跟你么?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他言罢欲起身,鞭子却倏然下压,让他仍然保持跪姿。他先是面露不解,随即恍然地睁大眼睛,眼中一片空白,最后露出怔怔苦笑,轻声问道:“你是让我这样跟,对么?”
他四肢着地、手脚并用地爬了几步。
玉尘飞低垂下眼睫,若有嘲弄之意地弯了弯。
场上景象太过诡异,几百双眼睛默默注视着白衣男子像牵狗般牵着那玄衣男人一步步向门外走去。玄衣男人受此奇耻大辱,却神色自若,手肘微弯,膝盖着地、爬得协调稳当,倒像是惯常如此。于是人们心中暗想: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原来却是私逃狗奴么,如此被主人管教,倒也活该。
走到大厅中央,玉尘飞再向那名唤青鸾的少年打手势。
青鸾平平无奇道:“这位像狗一样在地上爬的,是你们景朝的西北元帅沈劲松。”
沈劲松低下头,呼吸急促,手指痉挛蜷起。
一石激起千重浪,全场瞬间哗然。窃窃私语声再也止不住,沈劲松虽在庙堂之远,但其赫赫战名远播四海,武功卓勋人皆敬仰,是当世公认的英雄豪杰,如今却如最下贱的狗奴般被拴着游街。议论的涓涓细流飞快汇成喧哗的浪潮,一浪高似一浪,铺天盖地打来。
江湖中人本就消息灵通,可想而知这奇闻过了明天便将流传开去,到时沈劲松必要声败名裂,引为天下笑谈。
沈劲松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