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量不表现出沮丧的情绪,平静地说,“每个周日都可以见到,因为那天我们要聚会。”
结果,没等我去找他们,他们却先来找我了,更准确地说,是铃子第二天早早就来了,说是要跟我单独谈一谈。我给铁木儿丢了个眼色,便随着她慢慢地走向山坡,绕过一条水渠,可以看到很大的一片枣树林从这里往远处延伸。我的胸中仿佛揣了一只兔子,直扑腾,我猜等待着我的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我的预感通常很准。
目送着原田的车像爱斯基摩人的雪橇似的驶过了村道,拐到了柏油路上,渐渐淡出,直至消逝为止。花枝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原田叔叔啊?”
一车的人,个个都好似漂浮在一片空虚中的泡沫。
花枝充满稚气的脸努力地做出一个微笑,特勉强。
我抱歉似的对惊魂未定的花枝说,“情理之中。”
我们的“田园生活”变得越来越寡淡,只有苏怀能分担孤寂和无聊。我们每天一起喝下午茶,或是在他那里,或是在我这里,喝着浓浓的红茶,就一两个胡桃派,谈一谈罗纳尔多如何不在状态,更多的时候,只是嘴唇机械地翕动着,连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这时候,我的心里就特别的难受,仿佛皮肤被剥开,露出白花花的骨头,伴着剧烈的疼痛。我不知道苏怀是不是也这样。
铃子也是这样。
历来喜欢人家赞美她漂亮的脸蛋、苗条的身材、时髦的穿着和优雅的风度的铃子,也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像个孤独的牧羊人,即便是铁木儿故意跟她攀谈,她也只是淡然一笑,敷衍过去。
偶而铁木儿耐不住寂寞,会提议听听音乐什么的,苏怀他们就懒洋洋地跟在我们后面亦步亦趋,根本提不起精神来。铁木儿的车上有一套非常不错的音响,我们便驾着车,一边兜风,一边听歌,那天下起了冬雨,雨滴打湿了窗玻璃,滴溜溜地像卡通片里的角色的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滚。铁木儿挑选的那张盲人歌手雷查尔斯的新专辑很悦耳,可是在我听来,却犹如一只掉进烟囱中的小鸟扑打着翅膀的呼救声,无望而又凄凉。
“我快叫苏怀逼疯了。
睡去了,呼吸却都不均匀,像两个支气管病人。不管怎样,总算告一段落了,我们也可以松上一口气了。
“我要离开苏怀。”铃子说,说出的每个字仿佛都被她浇铸上了重金属,特别有力量。“你要回娘家吗?”我问。她摇摇头。“或者跟圣虹姐一样,出去旅游?”我又问。她还是摇头。我懵了,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手搭着凉篷朝草地、树林以及山那边辽远的天空眺望,我想,也许她是在寻找什么,也许她什么都不寻找,只是在审视自己的内心世界。终于,她转过头来,更清楚地告诉我,“我要跟苏怀离婚。”我把眼镜往额头上推了推,用狐疑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经过一番“目测”之后,才磕磕巴巴地说,“你当真,不是开玩笑?”“当真。”铃子静静地说,我觉得她非常的沉稳,而以前很少有这种感觉。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苏怀知道了吗,哦,我是说关于离婚的事?”铃子说,“还不知道,不过,今天晚上我会跟他谈的。”
他们两口子就像两扇门,虚掩着,虽然没有上闩,可是想瞅瞅门后面有什么,视线又被挡住了。
我无话可说了,只是若有所失似的看着她,发呆。铃子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红杏出墙的是我,要离婚也该是苏怀跟我离,怎么会我主动提出跟他离呢,对不对?”铃子咄咄逼人地问道。我没言语,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
第76章 76
只有铁木儿一边晃着脑袋一边跟着哼唱,挺享受的样子,我禁不住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嘿,你是不是吃摇头丸了?”铁木儿说,“哪有你们这样欣赏音乐的?整个一匍匐在林中空地的笨熊,对外部世界一点反应都没有。”
花枝却抚着自己的胸脯回了一句,“意料之外。”
转天上午,送原田的时候,为避免出现过于煽情的场面而感到难为情,我们都表现得十分节制,都因昨天在女人跟前的失态而羞愧,羞愧的背后还有一种在化装舞会上被突然摘掉面具的那种仓皇。原田两口子什么都没带走,下楼时还把钥匙丢给我,说什么时候想看电影了我随时可以去他那,然后,潇洒地挥挥手,大踏步地向自己的车走去。
我看看苏怀,苏怀的确没什么反应。
走到车跟前,他才发现我和苏怀用蜡笔在他的车窗上写下的一行字:如果你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就给我们滚回来!最后是一串触目惊心的惊叹号。他回过身来,伸手将我和苏怀紧紧地搂在一起,动作很像那些个上高中的男孩儿,我甚至能感觉到原田在我耳边的呼吸,就像是吹单簧管。“彭哥不在了,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兄长,你们是我最好的弟弟。”他说。我擂了他一拳,一脸的笑傲江湖,“快上路吧,别缠绵了。”我知道,铃子、铁木儿和花枝她们到在看着我们,太那个了会尴尬的。
我想,我明天该跟他们谈一谈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