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简直是一个地下泥污,一个天上白云。
他也听说过的。建平公主极少露面,可闲话还是从那些王族的孩子嘴里流出去。说这个公主性子极是古怪,很不懂礼法,粗野且目中无人,一个不对付恨不得就能拿茶杯朝你脸上砸……
他甚至方才还听到有人压低了嗓子编排。可真的等她进来了,却又纷纷噤了声,仿佛从来没有议论过那些是非。
——无论怎么说,他都不该去跟建平公主搭话的。
……是啊,是啊,他该安安分分地躲着她的,就像这些年里躲着所有的人。
那又怎样?!
慕容璟仍然呆呆地望着她。她眉目里的桀骜张扬烧到了他心里,烧出来无边的勇气。
他用力攥了攥拳,直视着她的眼睛,嘴唇还在微微颤抖。可他努力地挺直了背脊。孩子的眼睛净透,有尚未被磨洗干净的倔强和已经被打磨出端倪的灵慧。
“阿玖。”他喊她,小脸肃正,像上古的巫祝念诵一个传说中的咒语。
她上下打量他,忽然便笑了:“嗯。阿璟。我记住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拽着他的领子,挤开了一群人,把他拎到了最近的一个炭火盆边上。
他第一次堂堂正正地站在人中间。平日里那些恶意的、挖苦的眼神,只从他身上转了一圈,便别开了,装作若无其事。
或许该高兴的,哪怕是狐假虎威,他也有了仰起头回视那些人的权力。可他站在阿玖边上,余光里,那个跟他一般年岁的孩子,垂眼看着茶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谁也不在乎。可她那么明亮,好像不用任何人,自己便足以成为光。
他忽然便觉得无所谓了,那些人又有什么干系呢?
扬眉吐气又如何?他站在这个世上,最终支撑他的,是自己的骨头,而从不是别人的目光。
那会儿,他尚且想不了那么深,只觉得炭火温暖。
那么、那么温暖。
暖到透过了阿玖的掌心,又一次传到他身上。
那么多年。
温暖过漫长的岁月,支撑着他在苦寒里前行。
阿玖啊,她似乎生来,便是他的太阳。
慕容璟伸手,抓住了玖之盖在他头上的手,用力握紧:“阿玖,太好了……”
太好了。
当年你那么光辉夺目,如今还是耀眼。
玖之晃了晃慕容璟的手,没有松开。
那只袖口落下去,露出来她的一截手腕。
慕容璟看到上面一道伤疤,颜色已经淡了,可好像还能看到当时的狰狞。
他不自觉地伸手去碰。
玖之下意识反扣住他的手,又很快松开,由着他触上去。她轻轻哼笑了声,满不在乎:“现在再要来,可没有那么便宜的‘好处’了。”
慕容璟记得的,那是二四零年的秋天。
按着两国邦交,契戎照例来出席朝会。这一年,和使臣一同来到大胤的,还有契戎的八王子。是个八岁余的男孩,生得强壮,高傲又好胜。
筵席末尾,是传统的比试,文斗武斗,也不过看个热闹,底下暗chao汹涌,面上却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地糊弄。
没成想,武斗进行到了一半的时候,这位八王子提着他的小剑,亲自跃上了礼台。
使臣无奈,同胤嘉帝告罪。契戎民风豪爽,何况纵使无礼,这也只算是小孩子间的玩闹,实在当不上大动干戈。
可这下头到底藏了几分心思,又实在说不清楚。
几个年岁相仿的小公子跃跃欲试,都想着要给大胤争一口气,又相互比着眼色,计较到底是谁先上。只犹豫了不多久,一个孩子已经翻上了台。
阿玖随手扯开宫装,从身上摸出来一把短刀,冲对方挑了挑眉:“来。”
谁也想不通她是怎么把这刀带上了筵席,就像想不到她怎么会在衣裙下面还塞了一身短褐。
可没人有工夫想太久。转眼之间,两个孩子已经打到了一起。
那男孩显是练了几年武的,一招一式里娴熟有力,只是因为少了些实战而多了几分生涩。阿玖力气和体型都吃了不小的亏,当是没习过武,可动作里居然也不是毫无章法,偏偏又狠戾得不要命。一时之间竟也分不出高下。
交错的光影和碰撞声,两个孩子稚拙的缠斗里,竟然隐约带出了烽烟的气息。
刀剑无眼。
坐在上首的胤嘉帝和使臣却谁也没有开口。
“乒——”,短刀又一次被小剑格住。
阿玖飞快地后退,在地上一蹬,又前扑上去。
要结束了。
建平公主的体力快跟不上了,动作里已经有了短暂的凝滞。
略懂些武的大臣和贵族们都暗暗松了口气。建平公主是姑娘家,又小了两岁,何况没正经练过武,能撑到现在着实是不容易。这会儿即便输了,横竖也算不得丢脸。
刀剑又交锋了十来次。八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