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泽,为什么要拼了命去见什么人呢?明明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那个困惑了许久又被抛到了一边的问题,终于又借着刚过去的夜色,探出来端倪。
“嗯……大约是,有些人现在不见,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又怎么样呢?”玖之喃喃,蹙着眉。
“不会怎么样吧。”顾怀泽看向她,表情温和,“只是,或许就像缺了点什么吧。如果那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一个。”
玖之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抿住了唇。
顾怀泽接过她手里的马缰,引着两匹马慢慢地往城门的方向走。
他想起来很多年前,他和阿野也是这样,站在他们的大哥面前,茫然里掺杂着困惑和一点点不屑。他们一起用肩去撞,把那个偷眼瞄着自己新婚妻子的男人撞得从廊上跌了下去。然后小半是认真大半是打趣地问他:“大哥,‘爱’是什么啊?”
“玖之,你觉得爱上一个人的开始是什么?”
玖之整个人向后仰,半躺在马背上:“嗯?”
“‘当你开始害怕死亡。’”那时候的年轻人这么回答他们。
从无畏里生出来恐惧。想和那个人一起活下去,想再多看哪怕一眼。
敬生死,念平安。
又从恐惧里生出来勇气。可以为了那人去搏命。
披荆斩棘。无坚不摧。
顾怀泽看着玖之的脸,一个字一个字说得认真。那句带着血腥气的、不祥的话,在他口中却那么温柔,像是牵着她的手,带她走上命运。又像是……在拨开自己的命运。
“害怕死亡……”玖之睁开眼,扭头看向顾怀泽,“你也是么?”
顾怀泽一怔。
她已经不是在问“爱”了。她在看着顾怀泽的眼睛,也在看着安北的剑锋。
顾怀泽在那眼神里迅速地败下阵来。他认真地审问自己,恍惚里听到很久以前,也有人问他,“顾怀泽,你害怕么”。
害怕么?
站在战场上的时候,害怕么?
人人生死难顾,模糊了面目,痛苦,嘶吼,逐渐麻木了别人的生死,忘却了自己的生死。只有手中的剑和胯|下的战马是真实的。
鲜血,厮杀。死亡。
没有名字的将士,害怕么?
你是天边长风,山间烈日。“你是顾怀泽。”
你,顾怀泽,害怕么?
顾怀泽沉默了很久,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玖之愣了愣,随即又点了下头,痛快地接受了这个回答。
他却像是被她的表情荡净了Yin霾,侧着头认真想了想:“可是我想,我若是爱一个人,隔着千万重山,也要去见他。活着还是死了,纵使年年岁岁的见不到,也必不让他忘记我。”
他面上带着很温和的笑,眼里是灿烂的锐气和傲气。
“就像你每年去见他那样么?”
顾怀泽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啧”了声,笑骂:“瞎想什么呢?”
第49章 逐空(一)
胤历二四八年。
从后世来看,这是相当奇异的一年。
在正史里,关于这一年的记录只有一句话,“是年,天下似安”。
一整年里,少见的无战事。连最能挑事的南绍,都碍着上一年的和约、和亲的建清公主、和他们自己送去的质子,面上确实是安分了不少。
可在后世无数史官的注述里,这一年被反复地提及,对那个“似”字的解读更是层出不穷。
有人说,实际上这才是“胤嘉战乱”烽烟初现的一年。
这一年,大胤守关的将军或早或迟地,都调转了目光,望向被忽略了几十年的北方。
四十余年前,被“大胤天将”砍断了刀弓的辽姚、契戎,终于抬起了低俯的头颅,在大胤的版图上磨砺起他们目光里的刀刃。
漠康的商人越来越多地在边境游走,袍衣下藏着锻打锋利的弯刀。
晋梁几处兵营里无声地、不易察觉地,三两队兵地减少。将士们默契地沉默,沙盘里是远方的山河。
肃凉的新兵快速扩充,那些从没有真正见过鲜血的年轻人,在校场上锤炼着自己。
至于南绍……南绍一年前便敢打的仗,难道一年后会被一张薄纸震慑?
山雨欲来里的大胤,群狼环伺,但伏卧着的猛虎,尚不会因此被当成病猫。
上元节。还是烽烟味尚未弥散的时候。
玖之踩了踩冻严实了的土,转身翻上了光秃秃的树丫,凝神眺望山坡下面的街市。
灯笼,游人。整个槐阳城被温暖的灯火衬染着,照亮半边的夜色。
顾怀泽扬手把大氅抛上树,结结实实兜住了玖之的头脸。他自己倒是完全不顾忌冷风,随意往树干上一靠,伸手到怀里,摸到金属的刀柄。跟他身体一样的温度。他顿了顿,没有抽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