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于是又和昨夜那样,琴歌相和,茶气飘渺,其间,陪坐一侧的陈妈妈,也懂得捏着分寸劲儿,见缝插针地向邵清问几句杜姓姑娘的情形,脸色正肃地记下,显示自己定会去认真打探的负责态度。
曲终茶尽,邵清结账告辞,那魏娘子却主动起身道:“奴家替陈妈妈,送送官人吧?”
陈妈妈一愣,心道这魏娘子素来冷傲,就算南京留守司的几个紫袍官儿,她亦不爱攀附,并非一请就去的,今日可真难得,想来毕竟年龄大了、存下几分从人的心思,遇到机会,总要试试。
魏娘子执教兢兢业业,对得起陈妈妈付的学费,陈妈妈便也乐得成人之美,推波助澜道:“邵官人,小处离北门的兰湖不过百步,现下才过戌时,今又是十六,正好由魏娘子陪着官人,去赏一赏我们宋州的胜景——兰湖映月。”
邵清方才,接过魏娘子的茶盏时,见到里头的“茶百戏”是一树梅花,就探寻地看了魏娘子一眼,对方的目光,亦是意味深长。
此际听魏娘子请缨相送,邵清忙拱手:“有劳娘子了。”
出得茶院,行得数步,邵清看了看四周,侧身问魏娘子:“娘子,认识杜洛梅?”
魏娘子不兜圈子,点头道:“五年前,也是在烟花柳巷的馆阁里,我教过一个孩子,就叫这个名儿,不知与官人要找的,是否同一人。因那馆阁的主事妈妈,与陈妈妈有过节,陈妈妈应打听不到那一处。我与那孩子师生缘分不算多深,但今早耳闻,今晚目睹,觉着官人是个和气心善的,故而寻个由头出来,说与官人听听。”
邵清欣喜道:“愿闻其详。”
二人边走边谈,邵清没听多久,面上仍掩饰着,心中将前因后果一对照,却是悚然大骇。
魏娘子将所记得的情形,言简意赅地说完,才转了宽慰的语气,向邵清道:“年纪样貌、擅于茶事,都对得上,‘洛梅’这个名字也不算太常见,奴家这徒儿,想来应是官人所打听的孩子。官人莫虑,那位对小洛梅有情的公子,和出钱赎身的妇人,都是地道的东京口音,出手又那般阔绰的,还有那两个姓氏,官人既然也是富贵身份,想来,去各坊户吏处查一查,不难找到这位故人之女。”
邵清抑制住澎湃的震惊之情,向魏娘子道谢。……
三日后。
船行一昼夜,邵清回到开封时,恰是朝暾初升之际。
他在东水门码头一上岸,便直奔抚顺坊家中。
姚欢正坐在院里的,一面欣赏挂着晨露、浅粉淡红的蔷薇花,一面啃着刚出笼的小龙虾馅儿馒头,再品几口浸了十几个时辰的冷萃咖啡,悠然惬意。
白昼忙碌的序幕拉开前,先给自己一顿舒舒服服的早餐,是必要的。
邵清进门,看到这样的情景,凝重的面色,先和缓了三分。
短暂的瞬间里,邵清喟叹,那些女子,为何就不能学姚欢这样,无论在家中还是在外头,都像个人一样好好过日子呢?
姚欢与邵清四目相对,已在第一时间看出,邵清这趟应天府,没白跑。
但她没有急切地要知道答案,而是接过丈夫背上的包袱,去廊下木桶里绞了帕子,让他擦汗,又沥出一盅冷萃咖啡,递给他。
“喝点儿,吃点儿,慢慢说。”
姚欢掰开一个小龙虾馒头,散着热气。
邵清喝掉半杯冷萃,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凉爽下来,开口道:“我们没有猜错,瓯茶当年,是被人牙子卖去娼门。我此回运道好,遇到了瓯茶从前的女师傅,姓魏。
魏娘子与我说,那一年,她带瓯茶侍奉客人,有个十七八岁、眉心有颗痣的清俊男子到访,连续几日都让她们师徒点茶。男子走后数月,来了个自称姓吕的美貌妇人,要为瓯茶赎身。妈妈狮子大开口,要价极高,那妇人也没还价,只是看起来十分冷硬,似乎觉得来娼门办事,颇为丢脸。
魏娘子喜欢瓯茶这个小徒儿,就请那妇人等一等,自己回宅取茶经与茶具来送给徒儿带走,那妇人却是颇不耐烦,言语间露了刻薄,嘟嘟囔囔,这样的小娘子,自家隔壁的孤幼院里分明可以白捡,何必劳动张夫人破费百贯。魏娘子带着东西赶到码头,看到数月前那年轻男子,接了妇人和瓯茶上船。”
邵清越往后说,姚欢瞳仁里的惊异越鲜明。
梁师成虽是阉人,但五官英朗,眉上正有一颗痣,魏娘子见到的男子,应该就是他。
但真正令姚欢骇然的讯息是,与梁师成一道接走瓯茶的妇人,姓吕,且自称住在孤幼院隔壁。
邵清看着妻子道:“是的,魏娘子告诉我这些时,我就想起福庆公主、苏公和你,险些遭遇的那场大难。那个美貌妇人,多半,就是吕五娘。”
姚欢双眉紧拧,神思凝重道:“那么,张夫人又是谁……”
邵清步步推演:“梁师成自小入宫,服侍端王前在内廷书艺局当差,很难结识攀附朝臣,这张夫人,应不是臣子的女眷。并非外命妇,却又能得夫人称号的,只有内廷高阶女官。你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