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布接过,看了几息,读出那句“寂寞幽花,独殿小园嫩绿”嘴角一噙,向曾纡道:“是你的词风。嗯,也是她的字。收好,六娘那边,你务必与她说清楚轻重缓急。”
“好的,父亲。”
曾纡回到自己的院中,妻子向六娘,正坐在美人靠上,望着中天明月。
她很快起身,迎上来。
曾纡执起妻子的手:“这样晚了,你应先去歇息,何必等我。我今日,去见了张氏,方才又与父亲议事。”
向氏将额头抵在曾纡的衣襟上,疲惫道:“你今早与我说了那番话后,我昏昏沉沉了一天。三郎,我是向家的女子,我实在做不到,像市井泼妇那般……”
曾纡轻拍她的肩胛:“你娘家姓向,你去闹,官家才不敢轻视。”
向氏抬眼盯着丈夫:“朝官与内人有染,真的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
曾纡道:“自损八百,也得拔掉她这个大患。何况,她是先帝时进宫的奉御,未受先帝临幸,与官家更像师生之谊。父亲与我思虑再三,自古帝王,既要臣子会揣摩上意,又恼恨臣子安插眼线的做法。至于臣子的私德,尤其风流韵事,反倒不是他们那样在意的。届时官家质问,我自会坦诚,少年时确实倾慕过她的才华,二人有过一段旧情,奈何有缘无份,此一回,是臣一时糊涂,与她私下相间,诗词唱和,互留字迹……”
曾纡说着说着,仿佛面对的,已不是妻子,而就是当今的天子,他已开始自然而然地进入御前奏对的状态。
向氏有些惶恐道:“既然官家很喜欢这位帝师,会不会,让你与我和离,迎娶她?”
曾纡果断摇头道:“你莫忘了,你姓向。官家难道会在天下人面前,一把抹了向太后娘家的脸面?”
“所以,只是让那张氏,丢了颜面、削夺内官之职、被驱出宫去?”
“是的,从前内廷,有高阶内官与翰林夹缠,不至获罪,但天家一定不会再用她们的。就算张氏举告自己与吾家从前的渊源,从太后到官家,也会认为她是泄愤之举。至于知情之人,李夫人死了,我母亲和四弟,他们会替张氏作证?他们是傻了么?尤其是四弟,正是前程大好的时候。”
向氏见丈夫对自己的每一点慌张疑问,都能开解,彷徨的心,渐渐从悬空处落了下来。
她甚至还生出一丝微妙的畅快。
丈夫说到张氏的时候,既没有躲闪之意,更不显得神思激荡,只仿佛在说一处敌军的堡垒,无爱无恨,不过是想解决掉这个麻烦而已。
对初恋情人的凉薄淡漠,总是令有些现任妻子觉得放心,继而开心的。
在她们想来,这是男子大大的进步。
向氏于是重新扎回丈夫的怀抱,既像咬牙领命,又像给自己打气,低幽幽道:“其实我也明白,权衡利弊,如今局势,为枢相清除那些魑魅魍魉,顶要紧。只是,我们这一房,此一回挺身而出,枢相总该看清楚,哪个儿子才是真正的孝子。”
第380章 她的渊源(上)
大宋王朝立国不久,就以“四京”闻名。
东京开封,天子所居,煌煌正牌,其名也盛,其势也煊,自不必多言。
另三处“京”都,则分别为:北京大名府,西京河南府,南京应天府。
大名府乃军事重镇,屯兵种粮,防御辽国。西京河南府,那繁华了千年的洛阳城,如今像是朝廷优抚致仕老臣的“后花园”、“干休所”澄澄蜿蜒的洛水两岸,青山秀谷间,建有不少华美的楼阁庭院,堪比唐时长安的终南别业景象。
相形之下,南京应天府府衙所在的宋州,作为第一任君王赵匡胤的发迹之地,又占据水路要冲,经过赵宋王朝百多年的营建,商业氛围和治学气息,都十分浓厚。
从开封城到宋州城,走汴河水路,搭朝廷的官船,不过十来个时辰,一日半的光景。
邵清带着官药局的两个小吏,坐船到宋州,查验过南方药户运来的药材后,邵清留下小吏在码头值守,自己则往应天书院去。
拜范仲淹的“庆历新政”所赐,应天书院几十年前就升为国子监,为了与开封、洛阳的国子监区分,应天书院被称为“南京国子监”目下担任判监事的,叫赵yin,也是赵家宗室一脉。邵清求见赵判监,呈上简王赵似的问候信。
赵判监身在南京,心在朝堂,明了简王在立储之事上,也是可以争一争的,故而对邵清十分客气。
再将那封信一读,得知简王竟是为南京国子监单独留出一批药材,不禁大喜,又有些不敢相信,看向邵清道:“邵提举,这,这是官家的恩沐?”
邵清恭敬道:“自是官家允了的。今春物候异于往年,一入槐月,下官就与简王禀报,夏令恐有热疫,国子监、太学这样的生员聚集处,务必多备药品。南京国子监生员数倍于东京国子学,自也不能掉以轻心。赵公,下官带着太府寺的公文,后头两日,南京留守司自会在码头接药,运来书院。”
赵判监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