婳娘在听见这句话的之后,笑容好似透进湖面的一粒石子,粼粼的波光向周遭晕开。
明明是久居深宫无人识,这里也不是她的家,她却没有一丝背井离乡的愁苦。
花楹轩好像就是在桑都十二坊间单独为她开辟的净土,她悠闲地在这里生活,也可能随时离去。
桑芜绞尽脑汁终于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她感觉婳娘就是个隐士,她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女子,嬉笑怒骂,性情旷达,不拘一格。
“你想知道答案?”婳娘的食指敲击着藤椅的扶手,黄色的竹篾上覆盖着一层光亮,纤洁的手指顺着竹篾的纹理比划着。
“嗯。”桑芜点头。
她在踏入花楹轩见到婳娘之后,明明同她聊天的内容不多,她却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好似前十六年都是浑浑噩噩地度过,如今开始寻找自己人生的方向。
原来女子也可以这样,她也可以尝试不同的人生。
“我不想骗你,所以暂时留着,等时机到了我再告诉你。”婳娘捻起青釉茶杯朝着桑芜示意,好似江湖儿女敬酒。
桑芜端起茶盏学着她的样子回敬,将茶水抿干,结果被呛得上下不接下气,碧琴连忙上前轻拍她的背。
婳娘哈哈大笑,留她在花楹轩用餐,临走的时候还从花圃中剪下一支月季绢花簪在桑芜的鬓间。
“这是我送客人的礼物。”
婳娘一袭黄衫站在花圃旁,鬓边斜插着两只东珠簪,身上再无其他饰物,衣衫上也半点装饰都无,乍看起来比平民女子还要素净,面容气质却是妖娆多情到极致。
桑芜笑着道谢,摸着发髻边的粉月季,告辞离开。
婳娘站在门槛边,望着桑芜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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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芜回到繁院,从壁柜最底下拖出个镂花木盒,将木盒中的宫灯都拿出来细细端详。
半刻钟之后,她又将一盏盏宫灯仔细地放回原处。
有点想阿姊。
桑国子民都说她知书达理,蕙心纨质,是桑国女子表率,当之无愧的桑国公主。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桑国的长公主,她的阿姊桑榆。上元节将至,如果她还在宫中,此时应该在昭阳宫削竹篾,做宫灯了。
桑芜不敢再想。
冬日的天黑得特别早,卯时刚至,太监宫女已经将檐下描美人宫灯点亮,透出晕黄的光。
桑芜用过晚膳,跪坐在书案旁看游记,十卷不到的《江陵记》被密密麻麻写满批注,比原书作者的字数还要多,是阿姊的笔迹。
她看得入迷,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进屋。
“阿芜。”桑槐依旧是一身窄袖玄袍,掀开衣摆在她身后坐下。
檀木的香气和低沉的嗓音环绕而来,夹得她无处可逃,桑芜被惊得一跳,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胸腔,赶忙将竹简阖上。
“哥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桑芜罕异地说道。
她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勤政殿的那一幕她还心有余悸,如果要就此疏远哥哥,自己又做不到。
“得闲就来看你,”桑槐瞥过她拿着的书简,将书简从她手中抽出略扫一眼,“想去江陵?”
“没有,随便看看。”桑芜摇头。
“上午去花楹轩做什么了?”桑槐把竹简摊开放在桌案上,将她搂在怀中。
桑芜知道他来繁院的原因,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抓不清头绪。
“和婳娘聊了些家常,哥哥用过晚膳了?”桑芜扭着腰肢想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
“在勤政殿用过了,”桑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头顶的绢花,眸底乌沉沉的,好似海啸欲来,“以后少去花楹轩。”
“为什么?”
桑芜觉得自己的哥哥越来越陌生,以往他都是鼓励自己多出宫走走,不要在繁院窝着,多认识朋友,现在却连她在宫中走动都不允许。
桑槐深吸口气,将她袖口的褶皱抹平,太阳xue突发剧痛,好像有力士拿着石锤抵着针尖在他的xue位重凿。
他闭上双眼,紧咬牙关,额间青筋暴起,下颚紧绷,眼底的青黑昭示着他的疲惫。
“哥哥,比别吓我……”桑芜焦急地摇着他的身躯,朝门外吼道,“小九!小九!”
“别喊,”桑槐憋着呼吸吐出两个字,“老毛病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要吃什么药吗?”桑芜的泪水从眼角流出。
“阿芜不哭,缓缓就好了。”桑槐躺在她的腿上休憩。
“哥哥,对不起……呜呜呜呜……”桑芜越哭越大声,泪水顺着婴儿肥的脸颊滴在织金裙衫上。
“就是头有些疼,阿芜哭什么?”桑槐轻描淡写地说道。
桑都的小儿都知道国君勤勉,夙兴夜寐,事必躬亲,在政八年,早朝一日不落。
她知道皇兄辛苦,却也不知道他这般年轻就会患上头疼的毛病,她还在这里和皇兄任性,实在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