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身处一片黑暗,听着外头声音的打斗声,焦虑不已。
自醒来,他头一次这么恨自己弱小的身体。
突然,一道轻而温和的声音响起:“嘘,别出声。”
柔软的手托住他,将他包覆住。
是裴三!
楚云飞先是下意识放心,接着又提起心脏──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和那仁……不只,他和沙民军间,是什么关系?
早该想到的,裴三的城邑和沙民接壤,向京城报告沙民军的是他,背后的可能也是他!
裴君玉用气声道:“放心,那仁不会输的。”
“你不在的这几年……大家都变了很多。”
楚云飞同时流有沙民与朱国的血,他是两方关系的脊梁柱,沙民的骄傲。
沙民以武为尊,楚云飞当年战胜沙民,不滥杀也不提过界要求,沙民反而尊敬他,以族中出了个勇武之人为傲,对朱国的态度也平和许多。
但楚云飞一死,两边很快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沙民怨恨朱国人杀了他,而朱国人认为楚云飞非我族类,怀有异心,死不足惜。
一直以来,朱国自认是世界中心,即使在先前即将灭国时,也保持着这种骄傲。他们看不起沙民等异族,甚至视其为贱种。楚云飞活着时,没少遇过讥讽,直到当了将军,这种声音才减弱。
楚云飞之死是一条导火线,让一切彻底爆开。
这三年来,那仁及其他楚云飞旧部,所遭受到的艰辛,远超常人所能想象。
有些在血和恶意中倒下,有些则变得更加强韧。
那仁无疑是后者。
“云飞,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但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
裴君玉捧着挣扎的楚云飞,小心翼翼走过chaoshi廊道。
这里似乎是一条古老的战备通道,极为狭窄,周遭有点火台和摆放武器的凹槽,但已废弃多年,不知他们怎么找到的。
“你得先活下来,才能谈其他。即使你希望楚将军死去,我也希望,作为楚云飞的你,我认识的你,能好好活着。”
活着不一定是幸运,但好歹有希望,有改变的可能。
“我很高兴你还在。真的,你不知我有多高兴。”
裴君玉低声说。
素来以文辞着名的裴三,此刻翻来覆去,竟只有这几句稚拙的话,声音微微颤抖。
裴君玉此人,一向云淡风轻。他们曾被敌军包围,断水断粮,面临濒死关头,包括皇子在内的所有人都陷入焦灼不安。
只有裴君玉,即使憔悴,仍是冷静温和的模样。
当时他第一个注意到敌军起内哄的蛛丝马迹,并且大胆的前往敌营,以谈判之名声东击西,给楚云飞等人制造烧毁粮草的机会。
被骗加上重要的粮草烧毁,裴君玉差点被愤怒至极的敌军将领杀死,千钧一发之际被楚云飞救回。
那一刀差点刺入心脏,到现在,裴君玉的胸口还留着疤痕。楚云飞的后心也留着一道,是给裴君玉挡刀留的。
伤痕刚好一前一后。简直就像,有某种尖锐和强烈的东西,把他们两人的心脏贯串起来。
楚云飞对裴君玉几乎绝对信任。一直以来,他负责冲锋陷阵,裴君玉则出谋策划,两人一文一武,正好互补。他们性格差异极大,却是最好的搭档。
当年大事已定,皇子登基后,裴君玉自请边疆。所有人都不明白他的抉择,裴君玉问楚云飞是否介意,他叹气:
“当然介意啊,你这一去,我们什么时候能再一起喝酒?少了你的京城,该有多无趣。”
裴君玉笑了。他的表情温柔,只有从微垂的眼眸,看得出内心震动。
即使这样,当年告别时,他也不是现在这副样子。
激动、喜悦和哀伤,此刻都浮现在这个人的面容上,像一直以来埋藏于碧水深处的紫晶,因为洪水的冲击,终于被迫从水底显漏而出,折射出从未见过的光彩。
楚云飞有些惊异,毕竟对方可是被刀抵着心脏都云淡风轻的家伙。
但他没有多想,毕竟“好朋友”死而复生,激动点也在情理之中。老实说,看对方这样,他真是感动得要命,要不是这副鸡崽身体,他绝对会用力抱住对方,给对方一个铁铮铮友情的拥抱。
裴君玉边轻声和他说话,边带他走了许久,终于到一扇被铁链封住的小门前。
“就是这了。”裴君玉用气音说。“做好准备了吗?”
--什么准备?
楚云飞一愣。
见对方呆愣,裴君玉笑了一下。
如春风拂面,细柳掠过湖畔,典型裴三公子的笑容,令人舒心,见过就难以忘记。
但他说出口的却是:
“云飞,过了这道门,你会有另一个身分,走向一条你可能从未考虑过的道路。”
楚云飞听不懂,“啾”了一声以示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