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长诀
翌日,大婚仅一月的皇后被圈禁坤极宫的消息便传出了皇城,飞满了洛京。
道是乔家之女成婚前曾与人yIn奔,父兄将她带回后隐而不报,竟是又送其入宫闱选秀。天子因新婚之夜遭遇刺杀一事与皇后心下有隙,夜间留宿他处,皇后在得知一位妃嫔有了身孕后,竟是勾结宫侍下毒谋害,幸而上天有好生之德,那妃嫔现下已是无虞,腹中皇子却是未能保住。
内刑司奉旨查抄坤极宫,搜出了大量巫蛊厌胜之物与各类秽乱宫闱的yIn药,审问之下竟是牵扯出当年倚仗魔教罗孚宫为虎作伥的邪宗残部,天子当机立断,巳时三刻下令封锁太乾宫,对外只称疑后宫永巷之中惊现恶疠之症咯血瘟,此乃未免疫气扩散的措施。
天子派遣龙禹卫与太医前往安抚朝中诸官,衡机神不知鬼不觉将枢密院中册封不过一月的虢国公乔显纯秘密扣押入天牢。待到放行之后传书与漓泉坊中乔府,道是虢国公似是受染,太医留其于宫中养病。
当夜羽林军三百军包围乔府上下,乔轻寻五军都统的兵权悉数收归缇麾将军谢黎手中。此案经由衡机内刑司调查,方移交予大理寺御史台同刑部三司密审。一时间大量御史纷纷上疏弹劾乔氏一族种种恶行——在原籍之地侵占良田沃土五十三万亩,强逼良佃为奴;滥袭恩荫,五服内子弟尽数充入朝堂为官;乔显纯之弟乔显彰六年前蜀州为知府,贪枉五百万修缮河渠水利的白银,以致辖下之境堤坝决口,洪涝肆虐,数万灾民流离失所;而虢国公本人在明知皇后生母为魔宗之人的情况下依然耽于美色,收容其为妾室;更兼勾结邪教以及欺君罔上等等大罪十七,一并交由三司查证。
不出半月,尘埃落定。皇后乔氏邪佞之后,居心叵测,德行亏损,残戮皇嗣,为其保全颜面,废后并赐白绫毒匕鸩酒以留全尸;乔氏一族十五人按律当斩,然因圣祖所授丹书金券,止于狱中赐尽,非为市曹行戮,五族内男丁徒流五千里,七岁下孩童及女眷贬为娼奴之籍。
好似陨星坠入宁静无波的茫茫平湖,鱼龙水鬼都沸腾起来,洛京上下风声鹤唳,唯有街边稚童传唱汉宫旧曲“木门仓琅根,飞燕啄皇孙”。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一时间牵连甚广,朝堂之上人人自危。然而明眼人亦是心下了然,此番准备周详,新皇怕是早已做好了斩落领头之族,以震慑世家势力的准备。
罔极介丘山巅广阳殿中,设坛建醮整整七日的度亡道场,以兹超度那夭折的婴灵。
黄箓斋符于大殿中飘拂纷飞,钟鼓磬钹不绝如缕,天纪帝亲身跪在法坛前颂念《太上三生解怨妙经》追摄亡灵,祈求这个未来到世间的孩子超脱昏昧,永离酆都地狱之苦厄。传言萧溟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方才在臣子跪求陛下莫要哀痛伤毁中起身。
兰修容被缙为从一品四夫人之贤妃,因其小产后哀恸过度,依然从头至尾不曾露面。
时至七月,天子摆驾元和行宫,随行唯有兰氏在内三名妃嫔伴驾。太后于太乾宫崇圣寺中为夭折的皇孙抄写千遍《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未曾一同前往。
拂玉群山沉寂如化外之境,古木参天而绕,幽谷云海chao生,青痕错落的石阶终点,便是国师公仪钦舜坐镇的琨秋观,缘是一处极为清净的世外之地。
小产后气血亏损,加之余毒未净,下体断断续续地流了半个来月的血,谢阑终日神魂恍惚,愈发消瘦,在行宫最初的时日,几乎只能歇卧漱玉轩的床榻上,直到十余天后方才能由内侍搀扶着走动。
萧溟不忍见他,独居于邕清主殿中,只待夜间谢阑入睡后方才守在他身旁枯坐。
清晨的天光透过山间藤蔓枝桠洒落,谢阑一身单薄的白衣,坐在堂前,看着白鹤穿云而过,掠过瀚海松风,山泉涵碧滔滔,千林簌簌潇潇。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复又停住。
“……哥哥。”
谢阑缓缓地回头,双眼没有焦距。
萧溟站在不远处,上半身没在殿檐投下的Yin影中,怀中却是抱着什么。
他前行了两步,那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约莫一岁左右,五官Jing致,胎发漆黑蜷曲,长长的睫毛如两把鸦羽小扇,正依偎在萧溟怀里熟睡着,颊上泛着淡粉的晕红。孩子的手微微蜷起,搁在脸侧,掌心中一块血红色的胎记清晰可见。
“阿阑,待到佛奴长大了,我定让你来做他的先生。”烛火下,萧聿的脸庞线条被灯影柔和,抱着怀中还不满月的婴儿,指尖轻轻去戳自己儿子软软的脸,悄声对谢阑道。
谢阑看着孩子娇嫩得如花苞般的小脸,被太子殿下按出一个个浅浅的小凹坑,轻笑道:“到时候自会有全天下最有才学的人作宁儿的先生,阑又何德何能?”
“嗐,你当年可是父皇钦点的探花郎呢,如何当不得?喏,你也抱抱他,这孩子可乖了,归荑说他贪睡,白日吃nai,夜间不哭也不闹,倒是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从不让父皇费心……”
二皇子妃徐归荑嫁与萧聿整整三年无所出,一夜于佛堂祷告,猝然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