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之夜过去后,外人见到的,都是天子神清气爽心神愉悦的模样。坊间流言只道天子芒种节时新得一美,只知是闽越人,大约姓江,容貌与天子所心心念念的仙姬颇为相似。天子临幸后甚为满意,命令内府打制了许多款式大约还是二十年前的珠玉首饰,赏赐给北宫中的美人。
外人疑惑天子对这位“江姬”甚为宠爱却不曾授她位份,只将她养在北宫书库中,免去禁宫众多繁杂礼仪,从不需要参加后妃的朝见礼。
于是后宫内眷之中开始嚼起舌头,也不知道是哪位佞臣费尽心机为天子寻到了这位画中美人,能让天子视她为仙子降临,联想到天子近年来对于仙术的沉迷,不授美人后宫位份想来也是将她视为仙姬下凡,不能用人间封号亵渎她,还郑重其事地将人收藏在平时打醮念经的北宫中,都不曾让这些俗世美人们有幸看上一眼仙姬的相貌。
内眷命妇们在言语中完成对仙姬美貌的幻想,再相望后发现彼此都不过众人之姿,都是人间红尘中寥落寂寞之徒,便继续亲亲热热地姐姐妹妹呼唤起来,一起咒骂起那位占据了圣心的仙姬是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狐媚妖孽。
自从四皇子薛瑾的生母过世后,一直代理后宫摄六宫事的袁妃听到陛下又有极其珍爱的内宠,一如既往地淡定。任由其他人议论纷纷,她自岿然不动,只专心照料六皇子薛瑜和她的满宫花草。
而“仙姬”本人,被锁在北宫的九重深苑中,直到天子在一年后的芒种节时又一次兴致高涨,将他所珍视的美丽宝物“江姬”接入禁城,与诸位外臣内眷一同庆祝吉日。
天子全副金玉銮驾后还跟着一顶Jing致的紫纱小轿,纱幔之后隐隐绰绰浮现一个曼妙的身影,便是传闻中美若天仙的“江姬”。
有心人已经照着“江姬”的身形开始描摹天子喜好,消瘦,高挑,南国佳丽,打算按图索骥寻美进贡讨得天子欢心,唯有容貌,最是关键的一点,却一直深藏在云山雾罩间。
酒过三巡,众人皆在推杯换盏,唯有“江姬”却一直在帷幔后静坐,仿佛一尊没有意识的雕塑。
袁贵妃借着酒兴壮胆,但求一观“江姬”仙容。
后宫内眷们放下手中杯酒,静观其变,都以为袁贵妃终于忍耐不住,害怕盛宠无双的“江姬”将会取而代之。
一身女装的盛妆少年坐在紫纱帷幕中冷笑,心道:什么仙容,不过是个不男不女不lun不类的小玩物。
天子听见袁妃的请求后一言不发,满饮手中佳酿,只当做无事发生。
“贵妃戏言了。”他略一抬手,侍奉多年的姜大监亲自动手拉下轿前的猩红色帘幕,“什么仙姬下凡,不过是个寻常的小家伙,一个带着身边充解无聊的可心小玩意。”
袁妃十分尴尬,她毕竟是名义上摄六宫事的一品贵妃,身后不知道还有多少双不知天高地厚的眼睛在盯着自己背后的皇后凤位,虽然天子多年来对自己礼遇有加、一直将后宫之事交由自己掌管,但倘若真有意料之外的年轻女人令皇帝陛下神魂颠倒,被立为新的皇后,再万一诞下龙子,自己岂不是满盘皆输。
如今看皇帝陛下对新人既宠幸又不封赏的态度,袁贵妃也是难以捉摸天子的心思。这位新人,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毁容?残疾?罪女?臣妻?还是?
与袁贵妃所有猜想都不相符的傅少衡坐在帐中,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觉得百无聊赖,索性背起了古老歌行。
有近臣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聊起今夏南方新进贡的上品荔枝,化解了袁贵妃的尴尬。
酒兴酣畅间众人继续交杯换盏,有眼尖的人注意到,天子笑yinyin地回首与江姬耳语一番。之后再看江姬所乘的紫纱小轿,纱幔后的曼妙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天子如此宽待新人,果然还是对新人上心了。
什么“可心的小玩意”,若真只是一个视为玩意的小玩物,又怎么会大张旗鼓接进宫中,简直像是宣告所有权一样,昭彰给世人所见。
可若真是视她为心上人,又怎么会不赐予位分封号?陛下可从来不是一个吝啬的人,袁妃思来想去,问题应该出在“江姬”本人的身上,那位身形纤细的美人身上,应该藏着自己没有想到的秘密。
她来不及细细思索,便被前来敬酒的贵妇打断思路,免不得开始另一番应酬。
在宫宴丝竹雅正觥筹交错间,傅少衡一个人漫无目的、最后踱至太ye池边,一言不发地站在池边。
太ye芙蓉未央柳。
之前少年穷极无聊,在御帐中背起了白乐天的长诗,恰好念叨到这一句的时候,天子似乎是有所耳闻,转身开始与自己聊天。他不愿成为众人瞩目的所在,寻个借口在暗卫的保护下离开了足以令自己窒息的宴会现场。
想起诗句中的杨妃,当年也曾经三千宠爱在一身,最后什么结局,大家有目共睹。
陛下的言语犹在耳边回响:“什么仙姬下凡,不过是个寻常的小家伙,一个带着身边充解无聊的可心玩意。”
他一介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