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敲响的时候,天子正端坐在总章观中,看着廊下的道士们张牙舞爪,只觉得百无聊赖。
他早已年过不惑,将近知天命的年纪里,对很多东西的欲望都已经淡然了。
即使是青年Jing壮之时,他自认也不是什么好色之徒,更遑论权欲。
他六岁时被封为亲王,目睹着祖母与父亲之间为了摄政大权一番温情脉脉的虚伪,又饱受母亲的耳提面命,时刻不能忘记自己今后要继承大统,君临天下。他应当是天下的表率,士民的垂范。
当时他甚至羡慕自己的同胞弟弟,他想,明明是几乎同样的一张脸,明明是几乎一样的生辰八字,却注定了他们截然不同的命运。将来的他,只会是头戴十二旒、身披冕服端坐在皇位上的一件道具,权利的道具。
而他的弟弟,披着一张如出一辙的面容,却能在山水间优哉游哉,享受着泼天的富贵,和无限的自由。
在他爱上丹青技艺之后,心中的忿忿更甚。
即使时隔多年,他如今坐拥别人终生都遥不可及的一切,却还是意兴阑珊。
走完禹步的道士窥测到天子的Yin沉目光,与紧抿的唇,心下思忖着讨好应对之策,却只看见天子起身撩起衣摆,道了一声:“沐浴更衣。”
大太监和内侍们忙不迭地跟上,随着銮驾远去。
直到所有皇家仪仗全部撤去之后,道士们才敢聚在一起议论。
“今日,陛下好像没什么兴致。”
“嚯,岂止是今日,这段时日陛下总是驾临总章观,一个人守在禁室里参悟。”
“最近可是何处又遭了灾?”
“听说淮南大水”
“淮南哪一年不发水,也没见陛下忧愁至此。”
“难道陛下龙体欠安。”
“陛下眼底浮青,有肾虚之兆。”
“噫,隔墙有耳。”
“不过,最近也不见有新人入宫,至于北宫里金屋藏娇的那位‘仙姬’,都几年没有消息传出了。”
“肯定是色衰爱弛了。”
天子赤裸着身体,沉浸在宜人的汤池中。
“内府硬生生挖出来的假温泉,到底是不如骊山天然的泉水有味道。”
姜大监陪着笑:“陛下若是想念骊山景色,不妨将今年避暑的时间前移,在骊山多待些时日。”
天子摆摆手:“罢了,年年都是那座山,看了十来年也看够了。”
姜大监注意到,即便天子沐浴更衣之后,他的兴致依旧不高。
姜大监走上前去:“陛下,今夜可要召幸后宫女眷。”
“禁城中有几个不是庸脂俗粉。”
“那可要召见小公子来伴驾”
天子皱眉,明知故问:“谁家小公子?”
“听说贺御史家的二公子年轻俊秀,才不过十五岁,已有潘安宋玉之貌,倾倒京中无数妙龄女子。”
天子哂笑:“贺忠良的儿子?贺忠良这个老顽固能生出什么天资秀出的好儿子。”
“陛下说的是,又听说陈学士家的幼子十分美貌,周身白皙如玉”
天子又沉了一步,只留一个脑袋浮在水面上,幽幽地说:“大监什么时候这么有心,打探起城中美男子了?”
姜大监忙不迭地下跪伏地:“陛下若是想要,何不召他进宫侍寝。”
“他”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太子你睁着眼睛,举头看着满目星空:“太医说朕最近需要抱元守Jing,不可放纵。”说着,下面无人察觉地硬了,心悸而体热,又是熟悉的感觉。
天子在狠狠抓了一把自己的鬓发之后,冲着大监动怒:“今日,他又去哪里鬼混了?”
大监拊掌拍手,便有内廷司的暗卫魅影般闪进温泉宫中,如实禀告所发生的一切。
“和薛瑾一起喝花酒去了?”天子抖眉,“有点意思,刚出去一个月,这就花天酒地起来了。”
姜大监为青年说项:“小公子如今进了四殿下的幕府,难免有官场应酬。”
“哼。”天子挺着勃发的龙根,面对一池春水来了兴致,“就凭他的身体,到底是他嫖别人还是别人嫖他?”
姜大监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陪着笑。
天子敲着玉阶,声音清脆。
“后宫女眷里,谁的寝宫离此处最近?”
姜大监如释重负。
“回禀陛下,最近的琅华宫中住着林美人、苏婕妤、顾美人。陛下想召见哪位?”
天子努力回想一番姜大监报出的名字,三个人皆是面目模糊,只朦朦胧胧记得那位林美人十五六岁初入宫闱的时候,他不喜欢对方名字,便随口为对方赐了一个新名:紫萍。
“紫为贵色。萍为蓱翳之意,卿有殊色,花容月貌又楚楚可爱,赐汝雨神之名。”
他早已遗忘对方的容貌,却一直记得对方对自己的千恩万谢。卑微而诚恳,哪里会像琅嬛阁中的那只小崽子一样张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