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威凤三年八月初,西越世家中有三姓自募兵勇,意图抵抗“填昌州令”。垂拱司获悉这三姓隐匿了越乡侯血脉,且图谋暗杀越乡侯,楚帝大怒,留守西越的楚军奉命清查世家,寻得越乡侯之子,“护送”此子入楚与父团聚。谋逆罪为首的三姓世家共处斩十人,西越世家盘根错节,楚军以清查三家为名,牵连的不下二十家。为免民怨,被牵连的世家都免死,举家迁往昌州。至此,西越几代下来盘踞建兴的世家日渐凋零,再难成气候。
被征辟入朝的李壑被萧尚醴授以六卿中“宗伯”之位,掌管礼仪祭祀之事。两个月后上书,言说越王臣服入楚,楚帝建下先辈未有之功勋。可见楚帝得天命,楚国才是周室沦丧后的正统所在。楚国如今的礼法介于诸侯与昔日的周天子之间,不lun不类,理应改制。
萧尚醴应允。于是正式改诸侯的垂白玉珠九旒冕为天子的十二旒冕,改诸侯的九章图纹冕服为十二章。以往诸侯穿冕服朝见天子,不可佩剑,所以诸侯冕服不是不佩剑就是只佩白玉刻成的剑装饰,改制之后,楚帝冕服配饰天子剑、双白玉佩、绶带,除纹样与昔日周天子不同,其余一应等同。
这一年重九祭祀之时,却出了些微误差。才刚刚改制,内侍将陛下应当佩的天子剑丝带弄混成之前诸侯的白玉剑丝带。李壑上书指出配饰有误,楚帝新征辟的他的弟子,掌管刑罚的司寇也上书,直言内侍有罪,天子同样有罪。内侍罪在弄混配饰,天子罪在不能察觉内侍有错。
朝野哗然,从古至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都只有一个实例,何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子”与“天子”一字之差,却相差万里。王子连太子都不是——即使是太子,也是天子有权废立的。法是天子的法,若无天子,法就只是一纸空文。从天子处得到权力的法怎么能反过来惩戒天子?
高锷虽看不透那位陛下的盘算,却知道以那位陛下心思之细之深,这位陛下年纪虽少,君心细如发丝,又深如每根发丝上都恨不得再长出个心眼,这“一时疏忽之罪”一定是他有意犯下,就连李壑与他的弟子敢上书言罪,也必定是那位陛下授意。吕洪的下场令他同觉不安,仿佛……吕家之后下一个倾覆的就是他高家!在称病故作老态,另谋出路之余,他明面上收敛许多。
如今在这“天子有罪”的争议里,看上去是萧尚醴自讨苦吃,但高锷隐隐察觉不妙,他以丞相之尊,老臣之身,颤颤巍巍出列跪拜,做出维护天子威严的姿态,嘶声道:“身为臣下,敢议天子罪,是为大不敬,依律当斩!若此次陛下一念之仁,包容他们,臣恐怕来日他们会引用律法威逼天子,以‘陪臣执国命’,届时社稷颠覆,国将不国!”
群臣附议顿时此起彼伏,纷纷请萧尚醴斩杀此二人。萧尚醴目光扫过,又是满朝寂静,只听天子缓缓说:“‘陪臣执国命’?”他的声音低柔,却一字字响在殿宇里,道:“丞相所引用之言,寡人记得可无误?‘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
此言意为:天下有道太平之时,朝政实权在天子手中;天下无道时,权柄下移给各方诸侯。政从诸侯出,国家可以传承十代;政从重臣出,国家或许可以传承五代;政从陪臣出,国家仅可能传承三代。
高锷忽然之间冷汗淌下,他意在指旁人是“陪臣”,却忘记了他自己也是陪臣。萧尚醴柔声道:“还请丞相代寡人分辨,大楚政从谁出,丞相执国命,又可保几世不失?”
高锷不敢接“丞相执国命”那一问,只道:“大楚……朝政自是从陛下出。”
却听天子道:“好!”那一声如切金碎玉,掷地有声。萧尚醴环视群臣,道:“政既由寡人出,诸卿待寡人决断就是。”
朝臣不敢再争,三日后,天子下罪己诏。萧尚醴当朝道:“‘邦之杌隉,曰由一人。邦之荣怀,亦尚一人之庆。’”国若覆灭,是国君之罪;国若兴盛,是国君有德。一国兴衰,系在国君一身。所以国君应当规行矩步,谨言慎行,防微杜渐,为万民表率,不可有一丝差错。此番佩饰之误,是内侍之罪,也是他不明不察。若他在处理朝政时也这般不明不察,势必为大楚子民带来灾祸。
他在祭祀之时的失误应按不敬处置,判处徒刑一年。依楚律可以赎金代罪,不可动用国库财物,而是开启私库,取铜二十斤抵罪,此外又取赎金为内侍赎命。
第97章
改礼服制度以“天子犯法,亦可论罪”作结,半月后,又大改祭祀。所谓国家大事,在祀与戎,祭祀与征战是国家的根本大事。
李壑上书请求改祭祀,楚帝降旨,在祭祀大礼中加入农桑礼。农礼指昔日周天子每年主祭的亲耕礼,桑礼指周王后主祭的亲蚕礼。楚国本为诸侯国,祭祀农桑是天子与王后的职责,诸侯和命妇只是陪祭而已,所以楚国如其他诸侯国一般将祭祀宗庙放在祭祀大礼的第一位。李壑受命改祭祀大礼,修改后,竟将农桑礼列为祭祀大礼第一,祭宗庙反倒成为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