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也不甚在意,接过新沏的茶水,掀起杯盖,轻轻刮去上面的茶沫,小啜一口,随口道:“真品不存于世,赝品足以乱真,不如留着,何必糟蹋东西。”
谢迁没心情和他兜兜转转绕圈子,他看见谢迢就心烦,懒得跟他附庸风雅品茶赏画,此时更是连表面功夫也不肯做,直接关门赶客道:“兄长喝完茶,烦请自行离去。谢迁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谢迢放下茶杯,指尖扣在几案上。
“陛下在哪儿?”
谢迁正欲离去,闻言顿住脚步,冷笑着看他:“陛下自然好好在皇宫待着。”
谢迢直视他的眼睛,冷声道:“诱拐天子出京的罪名,我们谢家,还担当不起。”
谢迁反唇相讥:“比不得兄长,敢诱拐天子上床。”
“你也费不着往我身上泼脏水,”谢迢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你情我愿,何来诱拐之说。”
“兄长自己留不住人,来我将军府讨要,”谢迁不甘示弱,“这话该我说给兄长听才是。”
“我要见陛下一面。”谢迢不理会他的讥讽,冷静地摆出自己的要求。只是话音未落,步履匆匆的守卫便从看管赵容的地牢跑出来,远远就跪下高声谢罪:“属下看管不利,大将军,容公子失踪了!”
赵容能去哪儿!谢迁怒从心起,几乎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谢迢:“你做的?”
“应该不是我。”谢迢皱紧眉头,沉稳的声音难得染上一丝焦虑,“我派去的人尚未回来禀报。”
江陵素来不甚太平,南逃的流民无处安置,羁縻于此,又是商客旅人往返南北的必经之地,贩卖尚无户籍的黑户为奴为娼实属暴利,其风气朝廷屡禁不止,因而江陵烟花楚馆林立,赵容哪里知道这些,脑子又蠢,自己一个人万一遇见些什么……
两人不敢再想下去,谢迁调遣府兵,亲自上街搜查:“给我找!”
赵容悄无声息地逃出了将军府。
关着他的地牢位置隐蔽,被谢迁翻修得Jing细,为着金屋藏娇,怎么会真把他当犯人看。又跟他在床上时常闹得过分,赵容一碰就哭,哑着嗓子呻yin。谢迁哪里愿意让别人听见,因而除了他脚上的锁链结实点,外面不过有两三个侍卫远远守着。
赵容拿钥匙解开锁链,避开当值的两个守卫,简直轻而易举。
☆、第三十章
江陵城极尽江表之繁华,这里面有大半的因由缘自城北的渡口。旅人乘船来往,络绎不绝,直至夜半仍灯火通明。
天将破晓,那船夫辛劳了一夜,送下船客,正要收了桨,下船歇息,却被一斗笠遮面的年轻公子拦下。偏偏那人出手阔绰,塞了块价值不菲的佩玉在船夫手里,道声“辛苦船家”,没等船夫答应,自己就坐进了船舱里。
船夫无奈收了他的钱财,只好依着他,解开船上的绳子,问他去处。
江水虽阔,但北地尽失,隔江而望又尚在朝廷管控之处无非两地。
云川是天子践祚前的封地,又是云川谢氏故里,因而有重兵镇守,旅人多选择在此登岸。
邹山则不然,明面上虽被划为江表势力,实则是流民帅郗含屯养私兵的势力范围。行走私贩卖之事的商旅,为避搜查多经此登岸。郗含默许军队劫持商旅,杀人敛财。诸商户大都散财消灾,提前打点,颇有敢怒不敢言的意味。
那年轻人听见船夫询问,犹豫半晌,答道:“去邹山。”
船夫应了声,刚要开船,刹那却被围过来的火把晃花了眼,在船上踉跄着退了几步。
看穿着竟是将军府的府兵。
为首之人怒气冲冲,大步闯进船里将船舱中的人揪了出来。
赵容自知逃跑无望,脸色吓得苍白如纸。
“阿迁……”
疯魔一样翻遍整个江陵城去寻赵容,仍旧寻不见踪影时的绝望和自责,在谢迁真的见到他的那一刻反倒平静下来。他以前总是骂赵容蠢,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傻子。
彻头彻尾的傻子。
“陛下,我给过你机会。”
是你不要。谢迁忽然感到厌倦,他爱了赵容很多年,陪他走过最美好的年华,容忍他的猜忌、利用与背叛。但总有一天厌倦的。
那天或许已经来了。
赵容似乎感受到什么,身体打了个寒颤,他慢慢走过去,像以往的每次一样,讨好地拥住谢迁的脖子,想汲取一点温暖。
谢迁推开他,孤身走向远处,背影像一株枯萎的树,挺拔却落寞。
“谢迢在后面马车里,你可随他回去。我留不住你。”
“谢迁——”赵容声音几近嘶哑,带着哭腔在后面唤他。江上风势凌厉,化作霜剑割破面颊,在chaoshi的眼角刻下红痕。谢迢慢条斯理地撩开车帘,从马车中下来,解下自己的披风搭在赵容肩上,掏出手帕替他擦干泪痕。
等赵容缓过气来,谢迢抱他进了马车,开始慢慢清算。
“是陛下自己上的船,还是船夫胁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