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问过闵兰,这辈子都想做些什么?
闵兰说,只想做一逍遥闲王,无功,无咎,无情,无忧。
那时,我和闵玉都还年轻,胸无城府亦无大志,只成日泡在一起,觉得闵兰如此过活也没什么不好。做庸王,做庸臣,在其位而不谋其职,实是美事。
夜半惊醒,身边没了闵兰,只余下床头一只空了的药碗。
我披衣起身,余光瞥见桌上多了一壶酒。早在十几年前,闵兰刚学会酿酒时就存起来的珍贵花酿。
看见那壶满是陈年痕迹的美酒时,我蓦地就悟了。
——闵兰的忧心。
我成长到这般岁数,许是在朝中逆来顺受得惯了,性子也很是温吞,从来不会拒绝任何一个人的情,他们要入我心,我便欣然请入。
闵兰知道我心里的那个影子。
闵兰知道我对他那浓浓的歉疚与负罪感。
闵兰知道我其实并非滥情,并非能容得下许多人。
我与他的情意更深一些,心中的内疚和不安就更多一些。
他始终不忍冷观,却无可奈何。
或许只有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怀念与失落的同时,心中的缝隙才会越来越少
“需要我把他追回来吗?”很久,房梁上落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我打开黑沉的壶盖,任那花酿的清香弥漫了整间屋子。“不用了。”我拎起那只形状纤雅的壶,对着壶嘴猛灌了一口,却在下一刻踉跄着吐了出来。
满满一壶,充斥着苦涩的酸水。这壶酒,早不知在哪年哪月酿成了错。
我好似无知无觉,笑了一下就继续灌了起来。
闵兰,我的嫣儿。
喝光了你的酒,我何愁不会忘?
“柳,你说这日头缘何正盛?”我回到尚书府,搬了两个凳子坐在院中,双手挡着面前刺目的阳光道,“这样的情境,理应有一场绵绵的小雨才对。”
燕柳没有回话。
“燕柳,我们走吧。”我回头看着那个在廊头若隐若现的身影,“江山已定,朝廷不再需要我这个庸臣,江湖也不缺少你一个侠士,你我二人一起隐居山林、做一对闲散鸳鸯如何?”
我本以为燕柳会毫不迟疑地应下来。
谁知,我却明显感到那个身影颤抖了一下。我望着他发呆,然后喃喃道:“柳,你是不会离开我的吧。”
许久,他闷声道:“我是会走的。”
——燕柳也会走。
是啊,常人都是要娶妻生子的吧。不是天生断袖,便不必委身断袖,他为报答娘的救命之恩已经跟了我这么多时日,即使有那么点雏鸟的情愫也终究会淡下来,实在不必接着耗下去了。
戏总有唱完的时候,宴席也总有散的时候,或许正应了当初闵兰说的:会者定离。
走了,也好。
“那你走的理由,和闵兰一样吗?”我听到自己这么问道。
他沉默。
“一样吗?”我不依不饶地问着他。
他渐渐从那片Yin影里走了出来,在我面前缓慢而用力地摇着头,一双黑眸如崖底般深不可测。我把他抱在怀里,一起沐浴着有些昏沉的日光。
我以为他至少还会在我身边留上三五年,足够我另辟一条余生的路,将剩下的缝隙全部填满。可没想到他走得竟是这般疾速,这般果决。
当燕柳也离开我时,我心中那条原本牢不可摧的长堤,终于溃然坍塌。
那日清晨我看了看窗外。
好极,京城下起了倾盆雨,百般景致笼罩在乌黑的层云下,瞧上去颇有几分凄凉,总归是让我舒畅了几分。
宿醉的后果便是头痛欲裂。
闵京对闵兰抛下宗人府一走了之的事不闻不问,依然软禁着我。
杀鸡焉用牛刀,若干锦衣卫在尚书府里闲得发毛。我天天在书房画点花鸟画,去院里侍弄侍弄花草,悠然的样子让他们个个心生怨怼。
于是他们开始练剑、比武、斗殴,尽可能地发出噪声,影响我的闲情逸致。
我懒得搭理他们。反正喝醉了闷头就睡,什么声响也听不到。
“那是我外甥,你们这些吃闲饭的缇骑凭什么不让我见他?”
“君大人,蓝尚书现在处境危险,皇上派我等来也是为了保护他。”
“保护他?我很危险吗?不许他见我,不许我找他,倒是你们这些习过武的才是居心叵测吧?”
“君大人不必再强词夺理,我们”
好吵
“儒易,回去吧。”我掀被起身,坐在床沿上捂着额头道。
儒易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惊喜:“叔,你在里面吗?快点让我进去”
“回去。”
“为什么?”
我实在心烦,竟恼怒地朝窗外吼了一声:“回去!”
这约莫是我有生以来对他说的唯一一句重话。
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