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幼跟着殿下,见过殿下幼年卯时不到便起床苦读,也见过殿下夤夜在庭院里练剑,见过殿下第一次杀人,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在金銮殿面对百官舌灿莲花,第一次在太子继立大典上,那身明黄色龙纹锦袍,眉目张扬,意气风发。却唯独没看见殿下似眼前这般,不要名声,不要性命,宛如行将就木的……凌霄擦了擦眼角,径直朝后跑去。殿下如今的样子,只有那个人能让他燃起求生之志。凌霄跑到西跨院的庑廊下时,正逢侍女兰英带着面罩端着煮好的药罐子朝里走,他粗喘着气,攥住兰英的袖子,声音被灌风的悲凉:“小……娘子可醒了?”兰英是被县令拨过来侍奉的婢女,被他这突然窜出来的阵仗吓得一跳,点点头:“醒了,这是第二遍汤药。”“能不能让她去看看殿下?”凌霄眼底黯然,带着一丝祈求。兰英从前跟着县令夫人,贸然被县令拨过来伺候这位娘子,也多少了解今日白天发生的事。她心知太子中招了,里边这位娘子这条命都是太子救回来的,她当即点头,“大人放心,我这就去告诉娘子。”兰英推开门,暖间内幔帐被金钩拢起,女郎虚弱的倚在身后软枕上,容色雪白憔悴,唇瓣干涸,仿佛一碰便会碎。“娘子,该喝药了。”兰英将药罐子稳稳放在桌上,随后拎起缓缓将药汁注入青玉瓷碗里。沈灵书醒了有一会儿,只是静静的对着床榻顶部发呆,美眸空然。此刻她视线落在窗牗外那道执拗的身影上,轻声询问:“门口可是凌侍卫?”兰英倒水的姿势一顿,有几滴药汁落在了瓷碗外面。她若无其事的放下药罐子,端起走到窗边,微笑道:“哪有什么凌侍卫,娘子怕是听错了,刚刚不过是值夜巡逻的护院。”沈灵书盯着兰英的神情,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没出声。兰英有些心虚的笑了笑:“娘子这般看着我做什么,还是快喝药吧。陈太医嘱咐了,一日三次,这夜里还要再喝上一回呢。”“你倒是尽心。”沈灵书接过药碗,黛眉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端起饮下。兰英又递过绢帕擦拭,便准备放下帷幔:“娘子再睡会吧,太医说了,睡眠充足才有Jing力抵抗这漫长的病痛。”沈灵书依言,只是身子直直的坐着。刚刚廊下的声音是凌霄不会错,沈灵书被兰英刻意封闭着外面的消息,可她不用听不用问也知道。陆执为了救她,定是感染上瘟疫了。不然此刻她应该在西厢那冰凉的地上等死,怎么会住这么好的房间,有太医诊治,有婢女伺候。沈灵书低头摸了摸腰间,那是她带着岁岁独居三年来一日不曾离过身的东西。“点些安息香。”她淡淡吩咐道。兰英不疑有他,顿时起身去拿桌岸上三足鎏金瑞兽的香炉,低头焚香。沈灵书低头服下解药,随后披了件黛色披风,穿上了鞋袜。兰英正在用镊子拨弄隔香片,耳朵敏锐的听见了鞋袜趿趿的声音,她转过身,惊讶了下:“娘子,你怎么下地了?”沈灵书杏眸情凝,透着一分纯然:“我习惯在安息香中加点梨花料,府上可有?”月光下,她青丝散落在肩后,只着了件黛色织锦披风,领口处被一条细带松松垮垮地随意系着,露出雪白纤细的锁骨,虽在病中,可那双漂亮澄透的眼睛仍然带着不容忽视的风情。被这样的美人灼灼瞧着,兰英下意识乖顺的点点头:“有梨花香料,娘子,我这就去取。”正房所用之物皆存于隔壁耳房,沈灵书目送着她推开门,脚步微抬,很想借着机会跑出去,可这样势必惊动府中。陆执眼下驻扎在县令府,虽有一队军,可这县令府积深庞大,暗线众多,她不敢轻举妄动。兰英似是防着沈灵书,很快取回了梨花香料,放置于炉中,香线悠悠的从炉中燃起,不多时便充满整个房间。沈灵书回头睨了眼倒在地上的兰英,毫不犹豫推门而出。庑廊下春风刺骨,她咳了两声后裹紧了披风顺着廊下一间一间找着。她不知道陆执住在哪,可她凭感觉猜,不会离她太远。意识到这一点时,沈灵书心中微微发烫。她怎么会这样想。数不清走了多久,沈灵书穿过了一道又一道垂花门,才终于在一间屋外看见了凌霄的背影。她正要上前,偶然听见两个端盘小厮从前边小路上经过。沈灵书呼吸蓦然一滞,藏在丛丛梨树间,顿住了脚步。“外面还闹着呢?”“呦呵,且闹着呢。太子殿下今日杀了三十几口人,那死者家属堵在县令府一天了,咱们老爷到现在还在偏厅安抚,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也无济于事啊!”“这都马上人定了,这些人也不嫌累得慌!”“你懂什么,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啊!你家中老母若是无辜含冤而死,你会不想找太子索命?太子又怎地,他也是人,这人命跟人命,还能分得出贵贱?”“我知道那是人命,可也是他们活该啊!非要去凑到王娘子家中不放人,那条街上百十口住户怎么就他们被射杀了,而且你不知道,这里边不光是村民,下午我听公子身边的小顺子说,是公子……”“嘘!别说了,我还想多活几年。甭管怎么,这次的事实就是太子为了那小娘子当街射杀手无寸铁的百姓,这板上钉钉的事别再说了,快走吧……”沈灵书身子控制不住的发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扯碎又揉开,再度紧了紧。她以为她能自持,可真的听见陆执为她不惜杀了人,背负了骂名时,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她慢慢弯下身子,手撑着膝盖,缓了一会儿才再度起身。凌霄在庑廊下焦急得踱步,冷不防看见那道虚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