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意中谈到了父亲,这是我最不愿意想起的人,却时刻被人他提起,现在笛恩唤醒了我对他的记忆。笛恩对我父亲的印象非常之好,甚至成为他心目中的偶像,这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后来我左思右想,非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而我唯一能想到的只是他对父亲的好感缘于我如此一个自欺欺人的原因。他将父亲的残忍冷酷看作果断大气,他所欣赏的英武霸气在我看来不过是蛮横无理的表现。后来他由衷感慨了一句具有总结性的话语——如果我有这样的好爸爸,是绝对不会冲撞他,甚至和他断绝关系的,我觉得你迟早要回到他的身边。你胡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条件反射一样像炸雷爆响在安静的空气中。沉默。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没有再提起过父亲,直到笛恩发现挂在我脖子上的三瓣丁香残片。我们的话题不得不再次触及到父亲,尽管我们小心翼翼像小溪一路存着躲避海洋的侥幸心理,而最终经过大江大河之后还是注入汪洋,无可避免地提起父亲以及那个生死未卜的弟弟。在我将帕提斯的话丝毫不差地转述给笛恩以后,他大惊失色,喑哑半晌才说出一句让我瞠目结舌的话:我可能是你的弟弟,那两瓣残片丁香一直带在我的身上。在我目瞪口呆之际,他拉起我的手来到我们住的小屋,他在床垫下拿出了另外半块玉,递到我的手里。我拿着它下意识地与脖子上的半块玉对合,天衣无缝的结合令我们激动不已,百感交集。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像不相信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还能意外重逢并且相认一样。是他先管我叫了一声哥哥,声音哽咽,如果不是看他的嘴形,我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一时失语,迎接着他的拥抱,然后泣不成声。笛恩后来对我所讲的关于母亲的事情,与帕提斯所说的截然不同。在他的故事里,帕提斯成为十足的坏蛋,是他背着父亲赶走了母亲和笛恩。就在海啸刚刚光临我们的岛屿时,帕提斯趁乱将我的母亲和弟弟赶出了城堡,由于他处心积虑已久,所以在父亲听来他的谎话比事实还要真切,而我成为他舍身相救的一个。笛恩说这些都是母亲在临终时告诉他的,而且让他一定要找到亲生兄弟和父亲。手里抚摸着完整的五瓣丁香,看着他清澈如海的眼睛我完全相信了他的话。这就意味着我承认自己错怪了父亲,但是父亲的所作所为在我心中挥之不去,已然烙下深深的痕迹。犹如巨大的椰树叶子随风摆动一点点划过我的心,我想我还是不能理解如果父亲像笛恩所说的那样仁慈为何会变得如此残暴呢!(7)尾声我知道就算我百般阻扰,笛恩还是要跟父亲相认的,何况我早已失去了方向。没有了做为对手的父亲,我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样走下去,命运和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我踯躅不前。由于有了我的帮忙,笛恩与父亲的相认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并且将我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遇。如果与父亲和好如初,我的尊严在哪里呢,我不知道为何这个时候还要顾及尊严,也许存于世上一时,我的尊严就会大于天一时,除非我倒下,否则任谁都不能践踏我的尊严,哪怕我的父亲。父亲在这个时候设身处地为我着想,表现出他极为宽广的胸襟,足以容纳我的一切。相认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帕提斯,父亲说帕提斯早就走了,没有与任何人告别就走了,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桑给巴尔。也许他认识到自己罪孽深重,其实就算他不走的话,我也不会为难他,毕竟当初他也是为我好,假如我真的留下了笛恩,并且迎娶你们的妈妈,那么我将没有现在的生活,你们的爷爷是不会让一个有着黑人妻子的儿子来继承他的产业的。可是孩子们,请你们原谅我吧,我也是迫不得已,否则我将死路一条,就连你们能否长大成人也是很难预测的。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如此低三下四如此饱含深情地忏悔,他抚摸着我们的脸蛋和头发,深深反省着自己。叫我们惶恐不安,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他就在这个时候答应我从此不再做黑奴贸易,只经营香料、木门以及其他方面的生意。在我们相认后不久,笛恩奇迹般消失了,我和父亲差不多找遍了整个岛屿,也没发现他的踪迹。父亲说,也许他想你的妈妈了,完成宿愿以后便不再奢求什么,他是不会让我们找到的。的确是这样,他留给了我们一张纸条,让我们父子好好相处,不用管他,他习惯了流浪自由的生活,不想被任何东西制约。突如其来的种种另我神情恍惚,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父亲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每天都要抽出很多时间陪着我,亲自给我讲有关贸易方面的知识。他依然对我不厌其烦地详细讲解奴隶贸易,他的理由是以后虽然不做,但能够将它当成历史来听,并且将这些理论运用到其他产品的贸易同样合理。十年后,父亲死在几个黑人手里,临死时要求我做的一件事是继承他的家业,继续将奴隶贸易做大做好。我含泪答应了他的要求,但我并没有这样做,我明白冤冤相报何时了,所以不想继续种下仇恨的种子。又过了一年,我与笛恩重逢。我惊喜的表情并没有感染他,当我叫他弟弟时,他也没有答应,好像没有认出我一样,但我认出了他,走到他面前叫他笛恩。他依然没有答应,但记起了往事,与我诉说起来。在他得知父亲已经死去后,他的脸色变了,并且拿开了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对我说,既然老家伙死了,就没必要再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