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之所以骗她,是怕那时候幼年的她心里害怕,留下阴影。
他们在一个礼拜后赴赖比瑞亚,飞到首都蒙罗维亚。
这个饱受战乱的国家,首都破败贫瘠如一个小县城,四处都可窥见战争留下的遗祸。
入夜后,城里仍然不安全。
联合国的维和部队,在战争结束后,也始终没有撤离这里。
她来,只是想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隔着遥远的岁月,缅怀一下父母。
她不觉得害怕,她以他们为荣。
晚上,他们不敢随便到街上走动,就在入住的酒店里吃晚餐,一份简单的蔬菜,价格都很昂贵。
这是个贫穷的国家,物价却出奇地高。
她用勺子将盘子里最后一点番茄与汤汁扒拉到自己的碗里,伴着米饭吃,舍不得浪费一点。
放下碗,她对季司朗说:「我也向无国界医生写了工作申请邮件。」
季司朗对此似乎没有一点惊讶,他伸出手,与她相握:「希望这次我们能继续在一起并肩作战。」
他们没有在赖比瑞亚逗留太久,第三天便离开了,季司朗回旧金山,朱旧则飞回了国内,她需要办理离职手续,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要做。
朱旧抵达国内依旧是晚上,下了飞机,打开手机,跳出无数条信息,都是未接电话与未读简讯。
一些来自姑姑朱芸,更多的,则是傅云深。
她走出机场,给傅云深回电话,才响了一声那边就接了起来,仿佛时刻在等待这通电话一般。
「朱旧,你去哪里了?
没事吧?」
他急切的语调里全是担心。
她说:「我没事,出国了一趟。
刚刚回国,等过两天,我去找你,我们见一面。」
她回到家,洗漱后,倒头就睡。
这是自奶奶离开后,她在这个家里,第一次睡得踏实。
梦里,不再看见手术台上鲜血淋漓停止呼吸与心跳的奶奶的模样,她看见的,都是关于奶奶温暖又美好的片段。
第二天一大早,她起床,去巷子口那家早餐店里吃豆浆油条,然后步行去公交车站,坐车去医院。
李主任见到她,有点吃惊:「朱旧,我放你一个月假,你怎么就回来了?」
她歉意地说:「主任,对不起,我想辞职。」
「辞职?」
李主任震惊地看着她,随即瞭然道:「怎么?
你还是不能克服心理障碍?
这没有关係,你可以继续休假,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何必辞职。」
她摇摇头:「不是的,我能拿起手术刀了,我只是有别的事情要去做。」
她把自己的计划跟他讲了,李主任起身,在屋子里沉默地转来转去,最后嘆口气说:「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失去你这个医生,是我们医院的损失,但医疗是不分地域也不分国界的,你在哪里服务,都是一样的。」
「谢谢您。」
朱旧由衷地道谢,在这家医院工作一年来,她得到他很多的照顾。
她离开的时候,李主任忽然又叫住她。
「朱旧,这句话,我是作为云深的世伯说的,你就这样离开了,你们俩以后更加没有可能在一起了吧?」
朱旧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奈而苦涩地笑了笑,沉默离去。
她拼命地努力,想要走到他身边去,可他呢,他对她很好,对她如亲人般关心、帮助、担忧,可却始终固守着心中的决定,将她阻隔在外,任凭她拼尽全力,也是无用的。
当初她因为奶奶与他而选择回国工作,而现在,这两个理由都不在了。
她到办公室收拾好东西,然后去找了陆江川。
她请他吃午餐,想一想,共事这么久,彼此都忙,两人竟然从没有一起吃过一顿饭,没想到第一顿饭竟是告别宴。
她订了一家口碑很好的湘菜馆,她知道陆江川最爱湘菜。
因为他还有工作要忙,一顿饭也吃得匆匆。
「陆医生,这一年来,多谢你。
再见。」
朱旧与他握手道别。
「你注意安全与身体。」
他说。
他是知道的,无国界医生所提供医疗服务的地区,不是战乱就是极度贫困疾病肆虐、有灾情的地方。
他为她拦下一辆计程车,目送她离开。
她看着后视镜里的人站在餐馆门口挥着手,愈来愈远。
她收回目光,告别总是令人几许伤感。
晚上,朱旧约了姑姑朱芸见面。
回国后,她还是第一次去姑姑家,跟以前她去过的那个家不是同一个地方了。
姑姑离婚后,带着表弟在外另租了一个房子,老式的一居室,是陈旧的安置小区,灰扑扑的楼房,垃圾就堆在楼房下面的小路旁,任苍蝇在残杂物上飞来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