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余月之前,长安城西郊,镜山之巅。
彼时尚且一身白衣长装,不施半点脂粉,如莲花一样素洁雅然的齐魅,独自盘坐于巍峨高耸的御狩台之上,望着远处长安城内的一片繁华,面色凝重,如覆霜雪。
齐魅就那样呆坐了一个时辰的功夫,身后慢慢走来一人,是齐氏一族的长老,论辈分,比年轻的齐魅不知道高了多少,可如今他见了齐魅,也要恭敬地叫一声“家主”。
“家主,是它醒了么?”老人一看也是修灵之人,鹤发童颜,脸上丝毫不见寻常老人的迟暮呆滞,眼里闪烁的,是与岁月剧增的睿智清明。
齐魅缓缓点头,背对着长老应了一声“嗯”,两眼继续凝望着远处那道冲天的黑雾。
那道黑雾,就是邪神饕餮已经现世的标志。只不过从雾气的浓烈程度来看,似乎那恐怖的无上神力还未完全觉醒。
当然,这黑雾只有身为苍生御狩的齐氏家主可见,其他人即便是往同样的方向看了,也是睁眼瞎。不过幸好是如此,否则,那黑雾所在的烟花柳巷中,还有谁能在见到如此煞气冲天的情况下,还敢往里头去寻欢作乐呢?
“我现在出发,还来得及。”齐魅忽然作了重大决定,结束了静思,站起来就要走。
“家主,”长老似乎想说什么,可嗫嚅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只说出了一句,“委屈您了。”
齐魅这才转过头来,凄丽一笑:“不过是扮演一阵子小倌儿,算什么委屈?再说了,有皇帝陛下的谕旨,难道还真有人敢逼我卖身不成?”
一根洁白的抹额飘带,与他的万千青丝一起,随着刮过耳畔的呼啸山风猎猎飞舞,将他这自嘲的一句戏言带走,吹散在风里。
齐氏一族,虽身在江湖,却与庙堂之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宇内广阔,天地山川间会孕育出怎样不可思议的生灵,一切都是不可控的玄机之数,其中不乏为祸人间、能威胁到朝廷统治的邪灵恶祟,就需要齐氏这样的家族,在暗中辅助镇守。而这其中,像饕餮这样的强大邪神,实在是千年不世出一次的罕有,值得齐魅郑重对付了。
因此,齐魅出山,不管他想以何种身份,隐匿在何处行事,都会有人帮他打点好一切。区区扮演一个花魁,只需说,他是从东都迁来的名ji,因为心性高傲,得罪了洛阳的权贵,才迁到长安来,改头换面,换了名字重新开张接客,如此便不会有人质疑他的过去。鸨父收了朝廷的暗旨,以及大量的银子,自然不会叫底下的任何小倌,对齐魅的身份起疑。
齐魅的潜伏很顺利,他越来越确定,饕餮恐怕就隐藏在这南馆之中,且被人听了墙根的那起悲剧,绝不是孤例。
据鸨父说,在齐魅到来前,类似的人命案子已经出了不少,且都是差不多的死法:出事前一晚,不知道接了哪位无名的恩客,被带着细钉的粗器捅入后`xue,插得皮开rou绽,第二天便疯疯癫癫、神志不清,问什么都不答,像个木头人一样发愣。寻了没人看着的空隙,或用金钗插了喉管,或一头撞死在床柱之上,又或是把梳妆的铜镜给打破,用镜片划了手腕而死。总之,死状虽各异,但皆是自杀。
依照齐魅的猜测,他们恐怕是被传说中,饕餮背上的巨眼给蛊惑了。齐氏家传的古书中记载,只要认真与那邪眼对视一瞬,普通人是很难再有定力,保持住自我清醒神智的,如此便沦为了空有躯壳、一切作为全凭了邪神旨意的傀儡。
而今日,就在这艘画舫之上,出现了一个自称“陶铁”的男子,他说自己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连嫖资都给不起了才进来当杂役。可他分明身手矫健、轻功了得,能踩水踏浪,行得比注了灵力的香囊还快。齐魅不相信,以他的功夫,若铁了心的不想还债,又有谁能奈他何?可他还是自愿留下了。
陶铁饕餮?是巧合,还是邪神的自信,对可能会暴露身份毫不在意?
当齐魅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头一惊:难道,这就是我此行所要降服的邪神吗?可就在方才,两人惊鸿一瞥、初次对视的刹那,齐魅心中某个角落的柔软,已先被那男人不凡的气度给征服了。
怀疑终归只是怀疑,在齐魅亲眼见到那人身上的异象前,他都无法完完全全确定,陶铁究竟是不是邪神的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