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都快咬碎了。
江宴秋坐立不安地支使完小师叔帮他理剑穗,过了片刻,郁慈抬起头,修长的十指替他将剑穗垂下放好,淡声道:“好了。”
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朝周彻的方向看过去。
那张脸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无比冰冷。
明明是暮春夏至的时节,周彻却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这人……
他惊疑不已。
——难道竟然跟自己是同道中人?
周彻露出个僵硬的笑容:“郁仙师是心情不好,还是……不欢迎我吗?”
江宴秋:“还好还好,小师叔一般对谁都这样。”
郁慈:“嗯。”
话说到一半的江宴秋:“……”
看来小师叔是真的心情不好。
周彻咬着下唇,神情无比楚楚可怜,是个人见了都要于心不忍。
但这些人里,显然不包括郁慈……
他冷冷地瞥了周彻一眼:“两者都有。”
江宴秋还没反应过来“两者都有”是什么意思,周彻身形摇晃了一下,苦笑着看向他:“宴秋,这偌大的皇宫里,谁都瞧不起我,谁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宴秋也是吗?”
他神色殷殷,眼尾微红,泛着苦闷和期待,叫人怎么也说不出重话。
江宴秋只得道:“没有的事,小殿下,还是有很多人敬爱你的。”
周彻凄惶一笑:“当年我侥幸捡回一条命,被国师救回来,又发了许久的高烧,谁料,清醒后,母亲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你还要给我惹多少事’。”
母亲只是宫女出身,被皇上偶然相中春风一度后,被封了个最低等的答应,也竟侥幸有了他。在这偌大的深宫,没有任何背景和助益,荣辱俱是皇恩。他们娘俩只能活得战战兢兢,生怕有一丝一毫行差踏错。
因此,当得知周彻瞒着其他人,乔装打扮跟着太监宫女们贪玩出宫,又撞上魔修作乱,幸好国师出手才逃过一劫后……
她心里的第一反应不是庆幸,而是恐慌恼恨。恼恨为什么周彻这么不懂事,为什么这么不争气,恐惧皇帝雷霆大怒,怪罪于她。
所以周彻会长成今天这幅样子。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生怕惹别人不开心、遭人厌弃。
他看着江宴秋,单薄瘦窄的肩膀伶仃地支撑着有些不合身的宽大朝服,眼神凄凄,又有些倔强。
江宴秋:“……小殿下,在下斗胆说一句,其实旁人如何看你,并没有那么重要。”
周彻愣了愣。
江宴秋如果有弟弟,大概也就他这个年纪,因此,当他不笑时,神情有些带着温柔的沉静:“人生如逆旅,人活一辈子那么长,大多数都只是匆匆过客。他们的只言片语,其实不用太放在心上。当你成功脱离那个环境,从山顶向下看去,会发现那些声音和手段,其实也不过如此。”
就是这么奇怪,人在低谷时,仿佛全世界的恶意都排着队接连敲门,让他体验了个遍。而脱颖而出,位处高处之后,好像天底下又都是善良又客气的好心人了。
由此可见,好言跟恶语都是薛定谔式的。
但当事人身处泥潭之中,想要靠自己爬出来,又谈何容易?毕竟不是谁都像风阳公主这般,文韬武略,凭女子之身也能立下赫赫功劳,让天子和文武百官都对她另眼相看。
有时候,真的只是需要有一个人在旁边拉他一把而已。
“殿下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假以时日,一定能够让那些人刮目相看。”
周彻嘴唇嗫嚅了两下,还想说什么,却见江宴秋已经被人拉走了。
九皇子喝得有些高了,直喊江仙师是他的救命恩人,对他有再造之恩,说什么今晚也要敬江仙师两杯。
那张带点凶相的国字脸此刻写满恭维和感激,亲自为江仙师斟酒。
周围一帮人目光殷切,江宴秋也不好说什么,客客气气地把酒干了。
周彻眼神暗了暗。
六角宫灯高悬,那人站在灯火通明处,游刃有余、应酬自如地同周围人谈笑,仰头将杯中的玉ye一饮而尽。
而他,却身处灯光都照不到的无人问津的Yin暗处,只能仰望着那人的身影。
有人经过,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肩膀,把他撞得一个趔趄。
那人连忙转头看向他,见到是二十一皇子,表情明显松了口气,敷衍地道了声歉。
“……没关系。”周彻敛眉说出这句话,对面却早已不在原地了。
他的目光沉沉,无比幽微。
江宴秋好不容易应付完这波来敬酒的,刚松了口气,忽然想起刚刚话说到一半的周彻。
他抬起头,目光四下搜寻,早就不见对方的身影了。
江宴秋也没太放在心上,拽了拽郁慈的袖子,小声道:“小师叔,我们要不要找个理由先撤?”
郁慈脸色和缓了一些:“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