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养几日,宁安青的风寒好了大半。罗十一给她裹上厚厚的狐皮斗篷,带她到总督府大门送宁安华。弓九默默护在另一边。这回去边关不乘车,速度为要,林黛玉、松儿和蓁蓁也都留在辽东,不能同去。罗焰仍拨了二十个女仪鸾卫随身护卫宁安华,宁安华便没带一个丫鬟。辽东府到千平关四百里路,快马也足足三日才至。这个时节,江南已有春风吹至,千平关却又吹起寒风,搓棉扯絮一般飘下大雪。宁安华的感知能力也被落雪放大,延伸到了数百里外的大兴岭上。大兴岭里有她想要的东西。但更多的,她探测不出来。一日夜后,天光放晴。罗焰请宁安华和林如海上城墙一观。三人并排而行,下属远远跟随。不久,罗焰轻咳几声,看林如海。林如海看他两眼,开始驻足不前,落后他们数丈,似在专心观察防御工事。他早就告知了宁安华密旨内容。宁安华饶有兴致地等罗焰开口。他会怎么“劝服”“利诱”她?但罗焰先看远处的大兴岭,又看五丈外的巨弩,就是不张口。她又等了一会,索性先问她想求证的事:“你是顾长汉——顾总兵——的儿子?” 野心五丈之外便是站岗的士兵。天晴, 站在高处,风也不似昨日呼啸撕扯。宁安华只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测,没想吵嚷得天下皆知, 所以,她问的声音很轻, 很轻, 只确保罗焰可以听见。这轻轻随风来的一声,却似巨雷轰然劈在罗焰心口。他心头涌起惊惧:郡主怎么知道的?是谁让郡主知道的?他的身份暴露了?哪里出了纰漏?他无法控制自己骇然地看向郡主。但郡主的神色只是淡然中略带好奇, 就像她方才问的只是“边军一日吃几顿饭, 都吃什么”这样的问题。他恐惧焦躁的心似乎也被安抚着。宁安华当然看到了罗焰的表现。她已经知道了答案。为了不让罗焰误会, 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她主动解释:“是我猜的。我问你之前,没和任何人提过。”又补充:“我家大人也不知道。以后我也不会再对别人提起。”她看着罗焰的眼睛, 语速缓慢,语气认真:“罗焰,你可以信我。”罗焰这才感到放松。他信郡主。但紧接着, 他又紧张。——郡主……会怎么看他?见他平静了,宁安华接着问:“顾家已经平反, 你有没有想过恢复身份, 认祖归宗?”罗焰也暂时把密旨、兵权放在一边,先回答郡主的问题:“从没想过。”宁安华:“是怕人因此质疑顾家的清白?”罗焰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是。”给顾长汉翻案的可以是任何人, 但绝对不能是顾长汉的儿子。做辽安将军的,也不能是顾家后人,只能是无根无基,一身一心全部忠于皇上的罗焰。皇上不会允许东北再出一个能只手遮天的穆家。他说:“姓罗二十年, 早就习惯了。”宁安华还好奇,罗焰以前叫什么。
但看到他眼中那凝结的, 化不开的哀痛,她把这点好奇心放下了。他的过去与她无关,她不必探究。他是罗焰,这就够了。她只又问:“你知道妙玉是你的表妹吗?”罗焰呼出一团雾气:“知道。”他转向宁安华:“顾家清白,她的身份就再没有污点,她不知道有我,反而更好。”他犹豫:“其实,我该谢郡主这些年对她的照拂,但……”宁安华一笑:“她是我请来的师父,我们和她好是她好,与你有什么关系。”罗焰眼中也终于有了些笑意:“郡主说得没错。是我自大了。”既然提到了他这位从没正式见过的表妹,他便趁机把心中早已想到,却本以为不会有机会说出来的打算说了:“我小姨——妙玉的母亲——有孕时,我二婶也有身孕,两家曾定过儿女亲事:若一男一女,则为夫妻,还换了信物。但五弟两个月时便被……”他还带笑的眼睛被风吹得刺痛。他停了太久,让宁安华叹息着看向他。——也看到了没入他墨色斗篷中的两滴清泪。罗焰抬手拭去泪痕。他哭了?但他并不羞耻,只感到了二十年没有过的心安。他终于可以和别人说起这些,也有了……可以说的人。“节哀”两个字太过轻巧。面对这样的罗焰,宁安华说不出口。她不会以他人的伤心事为乐。她自知心冷,但她也愿意安慰朋友。可她和罗焰的关系也没到能诉说心事,互相宽慰的地步。但,要视作不见吗?罗焰看到她如墨的眉毛微微拧起,眼中是纯净的叹息。郡主不是在可怜他。不由自主,他说起了往事。“二叔死的时候才二十四,二婶比二叔还小两岁。”“二叔二婶有三个孩子,五弟最小。”“我爹娘有四个孩子,我是长兄。”“我爹……总是很忙。二叔常带我去山里打猎,还会用亲手猎来的皮毛给二婶做冬衣。”“我见过爹想用宝刀和二叔换白狐皮,二叔笑嘻嘻地,说……”他笑且叹。“二叔说,‘自己的老婆孩子,得自己疼,大哥要别人老婆孩子的算什么’。”回忆该结束了。罗焰整理心情:“五弟夭亡时,妙玉尚未出生。我今日做主,这门亲事,从此算了。”他诚恳道:“还请郡主帮我留意:若妙玉不知此事,便不必说与她。若妙玉知道曾有此婚约,望郡主劝她不要介怀。”宁安华答应:“我会留心。”罗焰想了一想:“我知道,姨娘姨丈过世之前,曾打算让妙玉还俗。”他问:“不知郡主……”宁安华笑:“若有良缘,我不会拦她。”罗焰感激一笑。他只能为妙玉做这些了。天高山远,千里纯白,大兴岭在宁安华眼中美得让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