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林如海默默洗脸,穿衣,自己梳头,努力减小存在感。最后,檀衣还是用最少的发饰,给宁安华梳了一个不失体面的随云髻。宁安华只穿浅葱单罗袄,水色织金裙,披一条银滚边的闪缎披帛。昨日张如瑛没回家,梳妆完毕,和宁安青、林黛玉一起来见宁安华。三人的衣裳首饰,本都是宁安华亲自挑的。宁安青的是樱粉褙子,碧青裙子,杏色云肩。她皮肤虽白,气色却不好,穿这几个颜色不会显得太过青白。林黛玉的是银红上衣,更深一色的胭脂红披帛,翡翠色曳地裙,梳飞仙髻。她身体养好后,性子越见干脆明烈。相由心生,她眉眼间的风露清愁仍在,却更添了明媚,多艳丽的颜色都能压得住。今日又是以她为主,这身衣服能将她身上的气势最大程度展现出来。——若连她这点棱角都接受不了,也做不得林家的女婿。张如瑛的是湘色短袄,杨桃裙子,只有腰上的宫绦是艾绿,中衣是浅碧色,余下一色深黄浅黄。她年纪尚小,这样穿活泼些。便有失礼之处,也不会让人太在意。但站在宁安华面前,林黛玉、张如瑛都原样穿戴了来,宁安青却把褙子换成了碧青的,下面露着玉白裙子,只有云肩还是她挑的那件,素雅大方得体,却不引人注目。宁安华看着宁安青。宁安青抿唇一笑。不必明说,宁安华就明白了宁安青的心。青儿知道她的担忧,知道她不想让她成婚,又怕她因为和别人不同而难过。青儿在说,她不难过。辰正,陪客卢芳年和柳月眉先到了。宁安华在二门接她们,发现卢芳年似有心事。柳月眉的笑容没有破绽,眼下却上了厚厚的粉。 少年情意中年断宁安华信任柳月眉和卢芳年的情绪控制能力, 相信她们既然应邀来了,就不会因心事影响今天的宴会。但时辰尚早,她还有几刻钟时间, 可以先问一问朋友们的烦恼。卢芳年只是稍有愁意,不比罗焰没在家那段日子。柳月眉的烦难却已经需要厚厚的妆容遮掩。林如海去前院书房了, 宁安华示意女孩儿们缠住卢芳年, 她挽着柳月眉,悄悄把人请到了卧房里。不必宁安华吩咐, 檀衣亲自上了茶点, 便轻轻掩上门。寒燕早请了柳月眉的丫头去吃点心。因在夏天, 宁安华的卧房多用浅色素色,装饰得清淡雅致。宁安华和柳月眉坐在临窗炕上,身下是湖水蓝的坐褥, 当中炕桌上摆着白玉花瓶,瓶中插着大朵荷叶和园中新开的荷花。天气虽热,但临窗和临西两扇窗子大开, 可以望见柳高蕉绿,群芳灼灼, 水面微波, 荷瓣轻摇。轻风徐徐吹过,扫过地下冰山, 带来了沁爽凉意。柳月眉吃了半碗杏仁茶,甜丝丝的香在嘴里漫开,笑道:“什么时候来,你都有好吃的给我, 我倒像孩子了。”宁安华问:“姐姐还好吗?”柳月眉低头,用勺子挑起一片玫瑰, 送入口中。等她嚼完这片花瓣,宁安华才道:“姐姐不想说,我陪姐姐坐一会儿罢。”她把杏仁酥饼向柳月眉推了推:“厨上新改的方子,减了半分糖,多加了一分蜂蜜,姐姐尝尝?”柳月眉放下碗,拈起一片酥饼,沉默地吃着。宁安华又给她倒了一杯清茶,让她配着吃。柳月眉吃了一片又一片。等她吃完第四片,宁安华怕她撑着,才问:“姐姐没用早饭?”柳月眉喝干一杯茶,笑道:“起晚了,吃了半碗粥就来了。”宁安华看还有时间,便叫檀衣,让她拿正经早点来。柳月眉笑道:“不用麻烦了,再多我也吃不下了,又要让瑛儿问起来。”檀衣便等宁安华的示下。宁安华看柳月眉是真的不要,便令檀衣且去。她终究没多问,只道:“你知道我,能帮你的,我一定会帮。”柳月眉嘴唇微抿,笑道:“我知道。是……你帮不了我。”宁安华心中一动,旋即默然。除了生老病死,还有什么是她一点都帮不了柳月眉的?她怕自己自大了,或是想歪错怪张裕成了,便轻声向柳月眉确认:“他……有人了?”柳月眉想保持笑容,最终还是闭上眼睛:“……嗯。”
宁安华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是有一车的话能骂张裕成,可骂过之后呢?张裕成二十九岁得中两榜进士,二甲出身,如今已是朝廷正经正六品主事,年轻有为。他年过三十才纳妾,在官场上已经能算尊重正妻,极不好色了。她倒是能要求林如海断绝和张裕成的友好关系,甚至打压他。可他过得不好,柳月眉和孩子们只会过得更不好。林如海不能只手遮天,张裕成也并非只能依附林家。柳月眉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她坐到柳月眉身边,问:“他知道你不高兴吗?”柳月眉淡淡笑道:“十六年夫妻,他怎会不懂?”宁安华问:“人是哪来的?”她已经知道了,柳月眉也不再瞒着:“是礼部钱侍郎送的。”不必宁安华再问,柳月眉便笑道:“人才十六岁,生得好模样儿,性子恭顺安静。我以为他不会碰。”他若没心,就算是上峰送的,不好推拒,留在家里养着就是了,不少她一口饭吃。宁安华问:“你打算怎么办?”“怎么办?”柳月眉也问自己,“瑛儿大了,有几家愿意要一个亲娘悍妒,不容丈夫纳妾的儿媳妇?”“我今日就会放出口风,玉儿的丈夫不许纳妾。”宁安华说,“你若……”“玉儿是玉儿,瑛儿是瑛儿。”柳月眉笑,“林大人是林大人,他是他。”“时辰差不多了,”柳月眉起身,拉宁安华,“我也吃饱了。咱们走罢。”巳初,温夫人携儿媳宋氏、长孙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