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所至,他不由涕泪满襟,哭跪在上皇面前。消息传到凤藻宫,贾元春浑身发抖,跪伏在地,与其他同样害怕的内监、女官、宫女们一起,拼着性命央求太后娘娘放下手中的白绫。甄太后银发满头,双目通红,浑浊的眼泪沿着她脸上的沟壑淌下来,大声哭道:“甄家既是满门jian佞,我还有何面目立于人世?不如一死,去见父皇、母后!”她是太祖皇帝亲自选中的太子妃!谁敢说甄家无德,就是说太祖皇帝识人不清! 二品诰命夫人大周朝皇宫大明宫, 是继承前朝皇宫再行修缮扩建而成,有千般皇家尊严,万般巍巍气象。从正南门丹凤门到正北门玄武门, 一条中轴线上,恢弘的广场之后, 是雄伟的含元殿、宣政殿、太极殿三座大殿。再向后, 便是帝王寝宫紫宸殿和帝后寝宫凤藻宫。广阔的太ye池荡漾在前朝中轴线以西,与后宫御花园内的“福海”以“天清水”相连接。[注1]上皇虽已退位, 却因今上至孝, 不愿子夺父居, 自率妻妾子女居于东宫,上皇便仍住在紫宸殿内。太后乃今上嫡母,与上皇夫妻一体, 自然也仍居于中宫凤藻宫。今上和皇后每日从东宫往来请安尽孝,十载未尝稍见怨色。贾元春入宫五年有余,一直侍奉在甄太后身侧, 已从末流九品女史升至五品侍中,不仅是凤藻宫中的第二女官, 得甄太后信重, 在整座大明宫中也算得上高阶女官。此刻太后伤心寻死,她本该带头冒死相劝。但甄家的累累罪行已在含元殿条条列清, 林……御史的辞官表更是字字忠心、句句泣血,使人听之落泪。如果不严惩甄家,实在难以服众,更会令众臣寒心。凤藻宫人人明白, 就算是太祖皇帝在世,只怕也保不得甄家了。甄太后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 从甄家是如何追随开国皇帝追忆起,一直哭到上皇在位时甄家是如何效忠,又是如何仰沐皇恩数十载……贾元春福至心灵,忽有所悟,起身越众行到甄太后身前,复又抱住甄太后手中的白绫拜倒,忍惧颤声道:“娘娘孝贤淑德,宽仁慈爱,位居中宫数十载,从无有失德之处,是甄家子孙不肖,辜负圣恩,娘娘深居宫中,如何得知?还请娘娘保重凤体。若以外臣之事使娘娘有所损伤,皇上与皇后娘娘又如何心安?臣等万死也不能谢罪了!”甄家获罪已成定局,但退而求其次,只要太后娘娘仍稳居中宫,甄家子孙繁盛,总有一两支还能清白留存。甄二姑娘与北静王的婚期就在十日后,人早已到了京中备嫁,若能不被此事牵连,甄家就还能再图将来!甄太后看了贾元春一眼,撒开白绫,将她搂在怀里,大哭道:“这些不肖子孙,辜负陛下圣恩,还败了祖宗的德行!早知今日,我也不敢忝居后位,让他们仗势横行霸道起来。还是趁早了结了性命,去服侍父皇、母后,才好赎清罪孽!”贾元春自知猜中了太后娘娘的心思,却不敢放松半分,仍哭劝道:“娘娘与上皇夫妻同体,娘娘是君,他们是臣,他们辜负了圣恩,也是辜负了娘娘,娘娘如何以臣子之过伤及自身!”余下众内监女官也忙高呼:“娘娘如何以臣子之过伤及自身!”甄太后便拔簪散发,欲往宗庙去谢罪,贾元春并其余人等忙以死相拦。正没开交时,人报陛下驾到,贾元春便忙跪在甄太后身侧,恭迎圣驾。一个正红色的身影快步行至殿内,拜倒在甄太后身前,含泪道:“母后……”甄太后背身避开,掩面道:“甄家既无德行,我也无面目再居后位。”皇帝大礼叩首,哭道:“母后是母后,甄家是甄家,甄家如何能与母后相提并论?父皇特遣儿臣来宽慰母后,勿要以甄家之事伤心。”甄太后哭道:“你去替我回禀你父皇,甄家满门jian佞,甄氏女不敢再居后位。”皇帝哭道:“是甄家的小辈犯法,并不与甄家祖辈相干,更与母后无干。求母后不要舍了儿臣。”甄太后又哭道:“那……素英已是罪臣之女,大礼既还未成,与水家的婚事就算了罢。”皇帝忙哭道:“圣旨既下,甄二表妹就是定了的北静王妃。母后放心,我必以甄二表妹为亲妹出嫁,不叫世人疑心表妹的品行。”甄太后这才回转,与皇帝母子抱头痛哭一阵。太监女官们再三解劝,皇帝方起身整衣,请甄太后入内室梳妆整理。贾元春搀扶甄太后回寝殿,终于能把心暂时放回肚子里。家里送她入宫服侍太后,当然不是想让她一辈子做女官。身为贾家女儿,她自然也要肩负起振兴家族的责任。她先服侍太后数年,有了功劳,或许能挣来一份家中求不到的“好前程”。皇上有嫡妻爱妾,皇后已有二子,吴妃亦有二子,李嫔也有一子,太后舍不得自家女孩儿,又想在皇上的后宫里放人,便有意举荐她。可皇上登基十年,竟能不新纳一人,后宫几位妃嫔全是潜邸服侍的旧人。太后数次提出要给皇上择选妃嫔,以充后宫,都被皇上以各种理由推拒了。她入宫那年才刚及笄,现在已经年过二十,过了女子最好的年华了,却还没有个结果。[注3]但路已经走到这里,她只能继续一心侍奉太后。就算她已经不奢望能获得一份“好前程”或放出宫去,做好了老死宫中的准备,有她在宫里,终究会对家中有些帮助罢……连甄家都逃不过天子一怒,焉知今日的甄家不是来日的贾家?甄家有太后在,还可以留得一位北静王妃,贾家有什么?贾元春亲手给甄太后戴上最后一根发钗,见小内侍飞走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