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屋里的李入月,自从昨日见了太太回来,就似乎有天大的好事一样,又是开箱给丫头们分钱,又是叫了酒菜大乐一场,直到三更天还笑声没歇。没人告诉她,她也知道,这是太太放了李入月出去了。李入月还不到二十五,出去还能找到相配的年轻男子,只要夫妻能齐心过日子,盼头多着呢。她已经三十过半,再几年就四十岁了,半截入土的人,且不说还能不能生出孩子,就算出去,也只能给人做续弦继室——江绮霜翻金子的手一顿。续弦继室。她紧紧捏住手里的一小块金子,忍着想把它吞下去的欲望,脑子里千百条思绪搅得她心神不宁。“姨娘?”她的丫头在门外轻轻敲门。“进来。”江绮霜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干又哑。丫头迈进来,脸上有兴奋与害怕交杂在一起:“姨娘,老爷叫您过去呢。”宁安华确实有几件事要和林如海商量。都写了半篇了。两家人也说一家话,宁安华:“安硕这么大了,也该回去亲自祭拜祖宗了。”宁安硕:“祭拜祖宗是一回事,与不与他们相交是另一回事。再说,他们也不一定会来。”宁安华笑道:“好,那这件事我和你姐夫都听你的。”宁安硕一惊:“姐姐说真的?”又忙转向林如海,想看是不是姐姐开玩笑或生气了,他会错了意。林如海含笑不语。宁安华拉他站起来,比了比:“你都比我高了,再过两年进学定了亲,就算长大成人,该当家做主了,我还能管你一辈子?上个月你管事管得很不错,就再从这件事上练练手罢。”听见“定亲”两个字,窜了一个夏天个子的半大小伙子宁安硕满面通红。等宁安华话音一落,他行了礼就匆匆跑了,连书本文章都忘了拿。宁安华在林如海床边坐下,笑道:“这就不好意思了。去年过年,就有好几家太太向我打听他的亲事,今年还不知会有几家呢。”林如海捞住她的手握着。宁安华又感叹:“娘走的时候,他才那么点大。”她在空中比了一下。她上一世活了将近三十年,穿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上,总感觉时间是倒退了的。是宁安硕和宁安青一年比一年长大,一年比一年更高,她才知道时间还是流动着的、是向前走的。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满七年了。再过一个七年,会是什么样?两个呢?三个呢?她的异能缓缓流入林如海体内,一点一滴修复着他残破不堪的身体。真希望再过十年,他还能和新婚那日一样风流俊逸。她把罗十一今早说的话告诉了林如海。林如海神情复杂,半晌叹道:“如此也好。”宁安华只道:“可惜她是仪鸾卫,不好相谢,不然怕耽误了她的前程。只能等有机会了。”皇上能一边对老牌贵族开刀,一边再施恩以延续君臣间的亲热和睦,林家却绝对不能再与勋贵集团来往过密。林家和贾家做“亲密的世交”也有些过了,最好是“普通世交”的程度,不过分亲热,也没冷淡到忘却前岳家恩义的程度。所以宁安华和林如海没有商量过,却默契地对贾家隐瞒一切事实,既能试探贾家对林家究竟是善心还是恶意,也是借此拥有与贾家疏远的借口。再等甄家的事大白于天下,就算贾家还想亲近,林家也有了足够多拒绝的理由。但仅有的问题在于,作为娶了续弦的生父,林如海不太好对女儿解释,与贾家有旧怨,还生了儿子的继母宁安华就更不好说了。林黛玉比一般的孩子聪慧许多,同时也很重情。她在贾家两年,与贾母和三春这些姊妹们的感情也是一日日相处出来的。她再懂事明理,到底也只是八岁的孩子。而罗十一是皇上的人,她帮宁安华对林黛玉表明,林家与贾家将来的疏远,与宁安华无关。就像黛玉说的,罗十一这么做,也能说是替皇上协调重臣家眷之间的关系,“圣命”而已,但宁安华不能忽视她的好意。宁安华接着说了第三件事,她把李姨娘放出去了,等找好了人家就出嫁。林如海笑道:“早该如此。”
宁安华笑道:“还有一件事,得你亲自办了。”她抽出手,在他手心写了个“江”,起身笑道:“她正和玉儿说话呢,等说完了,你叫她来,她是走是留,我就不管了。”林如海却又抓住她:“你要回去了?”宁安华笑问:“我得预备满月酒了。还有什么事?”给圣上写辞官表他洋洋洒洒、一气呵成,想留一个月没单独相处过的妻子多说几句话,他搜肠刮肚,才不得不搬出一个话题:“我给你取好了字。”宁安华果然有兴趣,重新坐下了,问:“是什么?”林如海也展开她的手。他的手指在她手心游走,让她微微发痒。原来被人在手中写字是这样的?她跟着他的移动念:“渊……渺?”林如海合拢她的手指,看看床柱,看看袖口,就是不看她:“只是觉得这两个字配你,不用也没什么。”文法不通,寓意不美,只是除这异想天开的两字之外,他再也想不出别的更适合她的字了。渊渺。幽深的水和浩大的水。宁安华笑道:“我喜欢。”虽然确实不好常用,“我自己用这个,表哥再替我取一个对别人说的。”“好。”林如海忙道。“只是别再让我等一整年了。”宁安华再次起身,笑道,“还有咱们孩子的名字,大名取不出,小名总要有一个罢?”她在门口回身,又对他一笑:“我走了。”等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院门外,林如海才命人叫江姨娘过来。这时,小厮进来回说:“老爷,琏二爷来了,说有要事想立刻和老爷说,您看?”林如海:“让他